慕文非一袭黑衣静静地站在那里,绿茵如毯蔓延至天际。无端的荒凉,他宛如亘古矗立的石雕,周围是浓得化不开的肃冷沉郁,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雨滴毫无预兆的落下,滴在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上,越来越密,每一下都如针尖般扎入肌肤,他像无知无觉,连眼都不眨一下,目光悠长而又深沉,紧紧凝视着那个女人的笑脸,不错一眼。
世界仿佛变得苍白寡淡,唯有那女子才是最明亮的色彩。
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浸湿了雪白的衬衫,滑入布满血丝的眼,再转而滑落,悄无声息……
……
公司陷入长时间的紧张低气压,压的所有人都喘不过气,就连一向抗压能力强的路俊都顶不住工作压力和内心的极度不安,最终病倒了。
不过他也不敢请病假,每天早上打完吊针就急急的上班来了,原因无他,公司处于非常时期,每分每秒都是提心吊胆着过,半分不敢松懈。
顶头上司从国外回来后,大病一场,病愈之后整个人就变了个人。
对于工作几乎是疯狂的,不分昼夜,想起什么好的提案就立即策划实施,就像是拼了命跟时间在赛跑一样,根本不给自己丝毫的休息时间,当然,底下的员工跟着人仰马翻,叫苦不迭,又不敢有何异议。
前车之鉴是,有异议就滚蛋,不容置喙的决绝。
苦也只能自己吞了。
谁都知道,慕总的苦,胜过他们千百倍。
“路特助?”
茶水间,秘书室的一个小姑娘接完一杯咖啡,蹭了两步,走到路俊身旁。“那位,休息了吗?”
路俊疲惫的揉了揉太阳**,摇摇头。
“唉——今天晚上的约会看来又要泡汤了。”
路俊抿了抿嘴,看小姑娘失望的神色,没有说什么。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慕总一刻都没有休息过,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抗不过这么折腾啊。”说完,小姑娘期待的看着路俊,“您好歹劝一劝,慕总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路俊也想啊。
他和唐晓峰轮番的劝,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却根本起不了丝毫作用。
那个人给自己住了一道厚厚的强,独成一个世界,任谁也走不进去,他自己则根本不愿意出来。
他们都知道,他在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他叹了口气,瞥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睇着小姑娘道:“谢谢你的关心,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工作明天来的时候再做,今天回去好好休息。”
……
晨光正好,明净透亮,柔柔的洒落,一室温暖宁静。
慕文非舒服的扬着嘴角,眼睛还闭着就伸手搂过身旁的女人,深嗅一口熟悉的体香,情不自禁的将头埋在她颈窝,这种感觉太好,恨不得一辈子就这么相拥在一起。
慢慢的他开始不老实,手伸进女人宽松的睡衣内,唇也贴在她锁骨细碎的吻了起来,她太甜美,惹得他步步沉醉。
“别闹,小心碰到孩子。”
女人的手抵在他胸膛,抗拒他的进一步靠进。
他听话的没有再动,手滑到她高耸的腹部,睁开眼看到女人佯装怒色的晕红的脸,轻啄一下她的嘴角。
嘿嘿一笑,笑容憨傻的可以。
“对不起,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
女人娇嗔怒瞪他。
阳光把她的脸烘托得如梦似幻,清丽美好。
他的心跳蓦然加快,瞳仁又深了几许,情不自禁的吻了上来,这次不再是浅尝辄止,他吻得深入,吻的缠绵,急切的诉说自己的渴望。
一吻终了,闹钟响起。
他扬手摁了闹钟,止住喧闹恼人的铃声,却没有起床的意思。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他想,他现在完全能够理解唐玄宗的心态。
女人躺在他的怀里,填满了他的整个世界,除了她和他们还未出世的孩子,他的眼里什么都看不到,利益纷争,恩怨情仇就像是飘渺炊烟,让他觉得乏味的很,都懒得再去理会。
“再不起就该迟到了。”她竟然要赶他走。
他笑着摇头,下床把窗帘拉严,室内光线黯淡下来。
他复又躺下搂着她的肩,感受着她的体温,低声道:“今天请假,公司的事自会有人打理,我呢,就在家里专心陪你和孩子。”他的吻落在她额角,低低道:“再睡一会,刚才是我不好,都把你弄醒了。”
他拍着她,就像哄孩子似的,小心而珍视着,生怕一个用力把她吓跑。
目光细致的落在她眉眼间,细细描绘着她的轮廓。
突然吱呀一声,他猝然睁眼。
环顾四周,依旧是冰冷的熟悉的空间,瞬间,他的心仿佛从高处重重摔落,碎成无数片,再也拼不出原本的形状。
那感觉就像是从天堂狠狠的摔向地狱,无助和恐惧充斥全身,他难受的几乎不能呼吸。
世界一片空洞无垠的黑暗,凄冷荒凉,只剩他孤身一人,彷徨无措。
路俊推开门,被慕文非惨白的脸色下到了,赶紧跑上前来,把水杯放在办公桌上,“老板,你怎么样?”
慕文非闭了闭眼,厉声道:“出去!”
路俊脸色一僵,心知他是老毛病发了,也不敢再做停留,痛快的推出去。
办公室的门关上,慕文非突然感觉好冷。
梦境是甜美的,可梦醒之后的残忍足以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他自问平生没有怕过什么东西,可如今,他怕了,他怕,梦醒!
两天后,公司的项目取得成功,公司的庆功会慕文非没有去参加,而是自己一个人躲在顶楼休息室里。
“文非,文非……”
迷蒙睁眼,暴戾嘶吼,“滚,都给我滚!”
他身上黑色西装裤早已看不出棱角,穿的白衬衫褶皱不堪,半敞着,点滴水渍清晰明了,脸上蓄着胡茬,头发蓬松,整个人透着潦倒衰败的气息,跟那个丰神俊朗,倨傲聛睨一切的慕少分明是两个人。
哪里有成功之后的意气风发,如果不是身处奢华的休息室,人们定会以为此人是街头流浪汉。
慕涛瞅着眼前的儿子,不禁悲从中来。
就连被他软禁在慕宅里的时候他都没什么悲伤的情绪,有的顶多也是无奈和愧疚,他愧对谭轻舞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愧对儿子,所以他可以接受他给的惩罚。
他自己的儿子他了解,无非是得知真相后无法承受,做出了自己认为对的决定。
知道他从不是真的狠心,只是心被禁锢,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他的做法是有些偏激,但当他做到那一切之后他反而用欣赏的眼光来看他。
把他软禁起来容易,但是想要架空他的权利,说服集团元老,顺利走上高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然而他做到了。
他原本就想让位,把公司托付给他的,只不过觉的他还过于稚嫩,需要锻炼些时日才握着国外的公司没撒手,不过,亲见了他的作为,他倒是放心了。
荣瑞集团的掌舵人不是皇帝,但是却少不了权利倾扎,尔虞我诈,太过单纯善良的人根本无力站稳脚跟。
可现在他不太确定。
这是不是那个让他赞赏的儿子。
眼前的只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虫!
慕涛住着拐杖,挥了挥手,让站在床边的手下撤下去。
“你想闹到什么时候,公司运转少不了你这个总裁,难道你为了点挫折就想让全公司的人跟着你倒霉?!”
慕文非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至于以后,有你这位真正意义上的总裁,根本不用我来费心。”他目光澄澈,像是什么都可放下一般,无欲无求。
慕涛看在眼里莫名心堵。
“你不是要报复我吗?”
慕文非牵动嘴角,惨然一笑,“如今的跟当年的你又有什么不同。”
他恨他,更恨自己。
是他亲手逼她走向绝路的。
慕涛心里恼怒,但又不得不承认,他们真的是同一类人。
直到失去才幡然醒悟。
想到那个儿媳,他心里又是一阵揪紧,其实他对安言的印象很好,文文静静,连笑容都是腼腆清秀的,性格好,人品好,尤其打心眼儿里**着自己的儿子,原以为他们会和和睦睦一辈子,只是没想到最后是这种结局。
他微微叹口气,“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像什么样子!相信她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慕文非闭上眼,嘴角的弧度极为难看像是自嘲。
“她恨我都来不及,如果她能回来,看看我现在这幅模样,解解气也可以啊!”
“疯子!”慕涛被他这种话气的脸色发白,踉跄了下,幸亏身后有人上前扶住。
慕文非无所谓的样子。
慕涛平稳了气息,瞬间又添了老态,最后看了他一眼,失望之极。
回身走到门口时,他顿住脚步,慨叹道:“当年苏政瑞双规的事引起不小的波澜,我怕波及到容瑞,怕苏熙成为你的累赘,于是促成了她的离开。如今想来,我怕是错了……”
如今,在慕涛看来,当年苏熙不走,顺利嫁给慕文非,其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容瑞的股价下跌几天,慕文非做接班人的路坎坷些,人总是善忘的,公司恢复平稳运作是必然的,而慕文非也注定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所有的事都不会变,只是绕个无伤大雅的弯。
他们两情相悦,情谊深厚,如果不是他横加阻扰,说不定,现在他的孙子都该会打酱油了。
慕涛说的什么,慕文非一句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嗡嗡回响着两个字。
疯子!
大概,他是真的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