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言……”
赵婕面容精致依旧,只是双眸中少了昔日的锐利孤傲,多了些沧桑柔和,穿着深蓝色立领风衣,款式是几年前的旧款,不过穿在她身上丝毫没有过时和违和感,安言认得这件衣服,那是她刚毕业参加工作时用第一份工资买的,几百块一件。她还记得那时捧着包装好的衣服时的心情,既忐忑又期盼。
忐忑的是她觉得这件衣服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适合她,唯一不足的就是价格方面,她怕太廉价会惹赵婕不喜。
期盼的是能在她的脸上见到一丝动容,一点欣慰。
可是,下班之后她捧着衣服去了赵婕的公司,最后根本连人都没见到,还是她的秘书接了过去,说会送到她手上。
不过,她从没见过赵婕穿那件衣服。
之后她就再没敢给赵婕买什么礼物之类的东西了。
这个时候她把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安言心里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她尽量忽略心底的那层复杂情绪,抱紧女儿,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好久不见。”
赵婕望着她,嘴唇蠕动着。像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该说什么。她似乎根本没想到安言会这么客气。
“你在伯尔尼的时候她就在那里陪着你,前几天你回来的时候她随后就做了下一班飞机回来的,怎么会是好久不见。”赵永源并没有走,他的妹妹一贯强势孤傲,但那是对于商场上和一些不相干的人来说,对于她在意的人,她就会优柔寡断,进退维艰,往往跟换了个人似的,很容易站到被动的一边。所以他得帮她把心意说出来。
赵婕神色一僵,最后尴尬的笑了笑,却只是道:“走吧。”
这个时候安言总算明白赵永源说所谓的亲人的照顾是怎么回事了。
她也没有多做抗拒,也没有多余的话,因为她实在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说些什么,沉默着,四周人流涌动,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冷凝。
怀里的孩子略微挣扎一下,小声吭闹,似乎是对她沉默的不满,安言安抚的拍了拍孩子背,孩子渐渐安稳了没有哭的迹象她才再次抬头看向赵婕。
她的目光里变得沉稳柔和,嘴唇轻抿了一下才道:“我也有了女儿,有了一颗做母亲的心。不会拘在一个位置上钻牛角尖,从前的我只知道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想问题,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很抱歉。”
赵婕动容的眼眸泪光微闪,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却又听到她缓缓道:“我的父亲只是个普通的外科医生,他的生活周而复始,单调而枯燥,无波无澜,一辈子甚至都可以一眼望到底。有些人乐于安逸,就像我父亲。也有的人则贪图那一时半刻的新鲜。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无关对与错,是与非,全看自己的心在哪边。一本正经的世界固然清净,但也单调到苍凉。我不知道你离开他时是怎么想的。但现在我能找到的原因就只有这个,也是我愿意相信的。我知道,这些年……”她忽然顿住,喉咙轻动,“也许你真的有他们所说的苦衷。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过去的就让它尘封在过去吧。人还要活着,路还要走下去。您……珍重。”
一直到她入关,赵婕再也没有跟进来。
安言知道赵永源之前的话意有所指,赵婕是专门在机场等她,想要一起回来的,更确切的说是来照顾她,她也看到了赵婕手里握着的变了形的机票。
可她不能接受。
对于赵婕,在她这里是真的谈不上原谅不原谅的,她只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越见她,她心里的情绪越理不清,她总觉得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也许下一次相见,她会笑着面对。
回到伯尔尼,安言在家休整了几天后开始上班。
她很喜欢画廊的工作,宁静恬然,舒适安逸,工作气氛也相当不错,她的工作主要是监督指导和培训,画廊里的员工大部分是精通法语英语的留学生,对于国画一知半解,而安言在国画方面曾经过专业指导和学习。
木华音对她采取特殊照顾政策,单独辟出一间办公室供她和安宁休息,孩子还小根本离不开人,所以她必须时刻把孩子带在身旁。
木华音丝毫没有觉得这个有什么不妥。
安言曾问过她,为什么。
木华音的答案很简单,她说,她在帮曾经的自己。
她从不提起过去,那是第一次。
木华音很漂亮,是那种华贵典雅时尚大方的美,美的恰到好处,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她走到哪里都是视线的焦点,不过说起来,她的眼睛最美,水润轻柔,波光潋滟,唯一遗憾的是,无论怎样都无法遮盖掉那层淡淡的哀伤。不过这样恰好在她身上又多了层忧郁美,更加迷人。
安言知道,她也有段不愿提及的过去。
她还有个儿子,今年五岁,小伙子很帅气,小脸儿精致似粉雕玉砌的瓷娃娃,长得有三分像他妈妈,不过小小年纪喜欢故作深沉,行事沉稳,跟他的年纪很不相符。
成曦很喜欢安宁,每次来画廊都会陪着她,两个人倒是不错的玩伴,虽语言不通,但是胜在脾气相投,安宁平日里很乖巧,但遇到他就会经常耍赖闹脾气,成曦则无限的耐心包容。
星期二是个不错的日子,老城区古典建筑红瓦墙上晨光耀眼跳跃,有人骑着脚踏车从墙下行过,车轮压大了石板路间的挂着水珠的颗颗青草。
安言起来得很早,原因是她家宝贝女儿比她醒得更早,大清早的趴在她脸上涂口水,小手一个劲儿往她身上探,显然是饿坏了。
喂饱了自家女儿,安言也全无睡意,简单吃了几片面包喝杯牛奶,抱着精神饱满的女儿出门上班去来了。
画廊里值班的vivi见她抱着女儿来,眼睛立刻弯成月牙形,“oh,baby,mygirl。”安宁也很给面子,一直咯咯冲着她笑,乌溜溜的眼水润晶亮,很招人喜欢。
vivi是台湾留学生,说话嗲嗲的,不过也很好听,人长得不错,也很健谈。
安言把包里放着的青城特产拿出来分了她一些,vivi捧着袋子边吃说了些近期情况,聊着聊着vivi突然放下袋子,嘬了下染上食物渣的食指指尖,“言姐,有件大事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了。”
“什么事?”安言便给孩子抻衣服边问道。
vivi又嘬了下中指,“就是,咱们画廊要换老板了。”
安言动作一滞,眸光定在vivi脸上,意思是,你确定。
vivi很肯定的点头。
临近九点,木华音来了,淡淡的妆扮仍然让人眼前一亮。
首先宣布的是就是画廊转手的相关事宜,还特意强调,除了老板变了,一切都按部就班,不会有丝毫变化。
画廊里大部分是小姑娘,八卦心强,但又不敢冒失的询问,于是聚在一起止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安宁攥着木华音的手,咯咯的笑,兴奋之余蹬了蹬小腿,
“真的决定了?”安言问道。
“嗯。等成曦放假我们就回去。”
在这之前,安言听说木华音来瑞士五年,期间没有回国。
她不知道她此次回国是为什么,但总是希望她能够摆脱过去的阴影,活的更恣意潇洒。
这个善良的女人,合该有个幸福的结局。
此时的安言并不知道,木华音所要承受的,远远超过她的想象,而那一切,都是她血缘上的哥哥赐予的。
残忍和绝望。
木华音一直在画廊停留到十一点,走的时候同员工一一道别,拥抱。
有的员工不舍的流泪了,其中包括安言。
木华音笑道:“别哭了,被新老板看到印象会大打折扣的。”顿了顿,神秘道:“你们的新老板一会儿会给大家从**心午餐。”
这一下果然奏效。
悲伤情绪还没来的及发散就被浓郁的饭菜香气冲散了。
说曹操曹操到,新老板嫁到!
那人一袭米色风衣,身形颀长,秋风中身姿潇洒,墨镜遮住大半俊脸,也掩不住那非凡的俊逸,他嘴边带着浅浅的弧度,迷乱了众人的眼。
那熟悉的身影蓦然冲进眼底,安言的心整个一颤,那晚她明明拒绝的干脆,怎么他还会出现在这里。
“慕先生您好。”转眼那人已到眼前,木华音上前问候。
“你好,”
寒暄过后,慕文非摘掉墨镜,引来一阵抽气。
他礼貌的朝那些对着他犯花痴的姑娘们笑笑,然后转身迈着长腿走到安言身前,从容不迫的从她怀里接过正玩着手指的小姑娘,姿势标准,等作娴熟。
孩子抱进怀里,他低头,温柔而宠溺的道:“安宁,想不想爸爸?”
这一下抽气声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