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围场建在山脚下,向西是缓慢起伏的隆山山脉丘陵,山林虽夜间看不分明,但也能感觉到茂密葱茏。向东是一望无际的草场,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在雍州关内还存在着这样一片绝佳的养马之处。
旁边就是行宫,建于几百年前的前朝行宫经过后世翻修,雕梁画栋已看不到了,却有着一种属于皇帝的风格。
简单来说,就是极简朴素,看上去更像是怪模怪样的堡垒而非宫殿,与京中的暖阁设计有异曲同工之妙。
安排住处时薛瑜专门找了带她去住处的常修问过,能不能让薛玥住在自己附近,说到底还是个九岁孩子,就算身边跟着个奶嬷嬷,万一出了事也没人能拦一下,还不如拉到自己身边看着。本想着要是常修为难,她就去找皇帝说说看,没想到一说就得了应承。
一驾驾马车驶入久无人居住的行宫,灯火渐渐从中心蔓延开来。薛玥到了地方便乖乖下车,走路还有些腿软,但摇摇晃晃向前看着十分乖巧。
大致扫过分给她的别苑内布置,薛瑜留了一个侍卫守着带人忙碌收拾起来的流珠,牵着薛玥去寻秦思。
先前听乔尚书说围场多蚊虫,她去太医署本是为了寻秦思要驱虫药,却被薛玥出事打断,刚刚到了才又想起来这事,正好薛玥也要去再次诊脉,就一起带着过去。
秦思和太医们的住处离得不远,薛瑜到时秦思正从行囊里取出准备的各种药粉药材,过来为薛瑜开门时手上还拿着一个瓷瓶。
身为医令,自然是有些优待的。秦思住处有些小,但也有个小院在,不必与旁人去挤一间屋子,薛瑜瞧见屋内没人,皱眉道,“没有给你安排人洒扫?”
秦思一怔,笑了,“四处游学时已经习惯了。我带的药材又多,万一碰到了沾染出事反倒要我来管。正好隔壁他们人多需要照顾,就让人去那边了。殿下关切,我受宠若惊。来来来,且让臣先为公主请脉。”
他语气随意了许多,引着两人进屋,侍卫留在外间守门。
行宫在大部队到来前是提前洒扫准备过的,秦思的住处并不脏乱,只是许多东西还没拿出来,一时有些仓促。他从包袱里翻出脉枕,轻轻搭着薛玥的手腕诊脉,薛瑜无所事事,瞧着已经摆在架子上的两排药瓶,挨个看了过去。
止血、除溃、风寒……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薛瑜走了一圈,回头时秦思已经诊完了脉,正写着方子。
薛瑜问道,“怎么样?”
他们都知道问的是什么,秦思笑容依旧,“没有大碍了,注意补养。我写个方子,殿下带回去煮药膳吃几天。”
薛瑜心中发沉,听得出他的潜台词是仍然查不出问题。她点点头,接了方子和秦思包好的药材,将薛玥交给门外守着的陈关,“我去别处走走,先送公主回去。”
薛玥眨眨眼,退开一步拒绝陈关弯腰抱她,一本正经地对薛瑜道,“阿兄早点回来。”
“好。”
薛瑜看着他们离开,没有去别处,折身回了院中。秦思猜到她要回来,没有关门,正将带着的药材逐一清点放好,桌上一卷发黄的书被风吹过,忽地散开。
“病耶?毒耶?天罚耶?人力不可违天命矣。”
薛瑜看见露出的一句话,眼皮微跳。
秦思回头看见她看着那卷书,也脸色一变,连忙过来收好,“殿下莫要多想。这是先辈医令研究头痛症后无所获,处于末路穷途时写……”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这个解释更会让人失去对治愈的希望,张了张口,“我、我不是……”
他尚未进入太医署时,曾无数次坦诚地告诉病人无能为力,如今却发现说出暂时束手无策都这么困难。
薛氏王族身上出现的怪病实在太像只在男性身上表现的遗传病,但除了薛玥外的西齐上一个公主下嫁后也没有听说儿子出现这种问题。薛瑜对医学了解不多,学的生物知识大半也还给了老师,想不通也就不想了。她听着秦思的解释,并没有在意他异常的笨口拙舌,她毕竟不是真的皇子,只觉得有些遗憾,如果没有这种怪病,薛玥和皇帝或许都能有更多的成就。
或许……方锦湖也不会成为一个神经病。
但假设总是无谓的,薛瑜指着“天罚”二字,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秦思有些犹豫,薛瑜看他一眼,“无论是什么,说就是了,我难道会因此罚你?”
“自然不是。”秦思艰难地措辞,将民间流传的传说说给她听。
由于这个病症只出现在王族,在民间传说里,这是一种专门惩罚国运到了尽头的齐国国君一脉的诅咒,是天认为他们不该活下来。而末代君王后几乎个个是暴君的齐国君王和越来越少的薛氏族人,恰恰证实了这一点。
虽然有了穿越这种不科学的事,但薛瑜对诅咒和天罚还是不信的,她摇摇头,“不过有心人有意散播罢了。”
而散播传言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楚国。毕竟东齐覆灭,他们得的利益最大。
秦思低头笑笑,笑自己对他人品的犹疑,也笑自己看轻了他。他轻声道,“若这当真是天命,我也会尽我所能改变它。”
他的眼睛过于明亮,似有火光跃动,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个郑重承诺。
薛瑜看着他,“我相信你。”
若是原书中缓解了发病的秦思都做不到,她也想不到谁能做到了。薛瑜忽地心中一动,想起一件与头痛病相关的事。原书中一年多后疫病暴发,秦思恰好外出寻找药材不在京中,出诊的医师无力控制疫病蔓延,最后方锦湖下了被攻讦良多的冷酷命令,封锁了出现疫病的小城。
等秦思听到消息赶回来,城中已然死空,连调去守城的军队也没能幸免。
薛瑜想到此处,心有戚戚,另起话头说到驱虫药,秦思立刻回头去找。薛瑜望着一瓶瓶配好的成药,仿佛随口一问,“秦兄准备了时疫药物吗?”
“并未。”秦思拿着配好的药材包回来,望着薛瑜写着“不可能”的表情,一时失笑,“我又不是神仙,就算是扁鹊华佗在世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的。每次时疫大不相同,当今流民太多,各地往复游走,只能每次斟酌疫病方子压制,再寻到源头,查明病因对症下药。”
薛瑜听明白了,用现代理念来说就是病毒突变加交叉感染,她完全是犯了外行人的错。她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是我误会了。”
秦思将每种药材如何使用的纸条写好放进布包,交给薛瑜,“学海无涯,殿下懂得的,我亦不一定知晓。”
本想再聊几句时疫,然而小院大门被敲响,魏卫河进来通传,“殿下,常内侍传陛下的话,让您过去。”
薛瑜猛地想起皇帝路上说起的马步,看看天色,又看看还没完成的日常任务“在薛泰指导下扎马步一个时辰”,叹了口气,和秦思告别,将草药包塞到魏卫河手中,“这就来。”
常修引着薛瑜走进皇帝所在宫室,外面瞧着宫殿设计普普通通,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前殿过去,中庭本该是小花园或是水榭,却被皇帝改成了偌大一处演武场,借着火把的光,薛瑜看清了旁边站着的几人正是白日里见过的将军们,他们都换了便服,有一人托着一根碗口粗的圆木不知与皇帝说着什么。
皇帝余光扫到她进来,不大高兴地开口,“朕不叫你,你就懈怠了?”
薛瑜拱手施礼,睁眼说瞎话,“哪里,儿忧心陛下白日劳顿,刚想去寻个木头,就被陛下叫来,没想到陛下竟已为儿准备好了。”
“哼。”皇帝抱臂看着薛瑜,薛瑜立刻明白了,乖乖站在旁边扎起马步。皇帝单手拿起圆木,此时薛瑜才看清这根木头居然有半人高,刚想着皇帝单手就能拿起来,可能是一种密度小的轻木,圆木就被交到她手上重重压下。
按照重量估计,大概比平时用的加压沙袋沉三分之一左右,刚好卡在她难以承受的边缘。木头刚放上去,薛瑜身子歪了歪,很快又变回垂直,皇帝盯着她的目光这才挪开。
一个时辰倒计时格外漫长,场中几人和皇帝走到另一处,不给薛瑜靠观察场中几人各自神色来分散注意力的机会,她只能放远目光,盯着夜幕上一点点闪出来的星子,避免意识涣散功亏一篑。
系统:[日常任务完成,日常进度5/5,抽奖次数+1,是否开启抽奖。]
薛瑜:[否。]
提示出现的那一刻,薛瑜立刻知道时间到了,但皇帝没有发话,她还得保持不动,又过了一会,皇帝才背着手走过来,拎起圆木,在薛瑜身上重若千钧的圆木在他手里就好像泡沫做的,轻飘飘地甚至好像没用力就拿了起来。
人和人,不能比。薛瑜别开眼,不再看他手上抛着玩的圆木,站直身子。皇帝没有说话,旁边一直旁观着的武将们却围了上来,一个看着有点眼熟的将领拍拍薛瑜肩膀,“三殿下不错嘛,来比划比划?”
皇帝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背后有人发出比武邀请,回头重重把圆木往地下一扔,沉闷的重响传开,一声不明显的裂声也被众人收入耳中,还想拉薛瑜去一旁的将领们顿时收手。
“比划什么比划,怕到时候在台上输给老三丢脸是不是?都赶紧滚!”
薛瑜第一个告退,她今天骑了一天马,又刚被加负重训练完,实在是体力耗尽一点都不想动了,还是把如狼似虎的各位将军留给皇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