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殿下!殿下请受我一拜!”
兵械坊瞬间变得乱哄哄的,见到了薛瑜连续创造的奇迹,几个匠人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以后殿下再有什么好主意,他们说什么都得听!皮橐他们自己也在用,但就算多了牛马帮忙拉皮橐,风力和速度还是不足,但这风箱就不一样了!
被这边的喊声吓到过来查看情况的学徒们一开门,就被狂喜的匠人们挤到了旁边,匠人们几乎以狂热的神色冲进运作着的工坊,抬手就要拆皮橐,吓得学徒们以为自家老师们得了失心疯,七手八脚去拦,被狠狠骂了一顿。
“快拆,都别忙活了,都过来拆!”
学徒委屈道,“拆了,我们用什么啊?嘴吹吗?”
忙着拆皮橐的匠人抬手就糊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当然是装风箱!”
学徒们一脸茫然地跟着师父们,等处理好风道和接口,尚热着的高炉被吹入烈风,火苗猛地窜起,橙红的火光映在每个人的眼中,他们呆呆地看着燃得比过去更快、更旺的火,隐隐感觉到自己正见证一个新时代来临。
这一天,带着马来兵械坊钉马掌的兵卒们都看到了兵械坊从匠人到学徒一个个好像疯了一样的神色,他们轮换着出来钉马掌,但每个人都心急如焚地想要回去工坊。要说匠人喜欢自己的工作,好像也没有,有小兵偷偷跟过去看过,回去了的匠人或是学徒压根不往工坊的铁锤旁边站,反倒一个个抢着去拉一个奇怪的木棍,木棍拉动和推回时,闷闷的呼啸声在工坊中响起,好似传闻里的虎啸龙吟。
小兵带着看到听到的一切回去,奇怪的消息一传二,二传三,飞快在行宫里传开。等到晚上之前被派出去没亲眼所见的陈关回来,在路上和相识的禁军多聊了几句就听说了新鲜出炉的秘闻,薛瑜听到他的询问时,传言已经变成了,“殿下,兵械坊里是不是拿笼子养了只老虎给他们吹风?”
薛瑜正喝的一碗红枣汤全喷了出去。
传言愈演愈烈,以至于兵械坊匠人们专门出来澄清他们没有抓小老虎干活,是新换的风箱的声音。
然而想翻进兵械坊看一眼老虎的闲得无聊在山中也没找到老虎的兵卒们,仍然屡禁不止,直到被带队的各个将军联手整治加了训练,才老实了下来。但整治完,将军们连着皇帝还是一起去看了“藏老虎的木箱子”。
他们倒不是为了看老虎,而是为了看什么样的箱子能装得下老虎。
一场风波过去后,兵械坊的匠人们仍在打着他们的铁,等到发现风箱加快了他们的工作速度,打出来的铁质量也更好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天后。
兵械坊如薛瑜所愿装上了风箱,她又专门讲解了一下里面构造的原理,重点强调密封木箱和风板处增加鸡毛密封的问题,虽然几个匠人听得半懂不懂,但姜匠还是认真记了下来,尤其在“鸡毛风板”的内容上画了重重一个记号。
“殿下。”薛瑜处理完这边的事,刚巧蝉生到了兵械坊,“娘娘带人到隆山脚下了,到了的人不少。”
“在前引路。”
昨日下了一天的雨,出了行宫栅栏,隆山脚下修建的歇脚亭子到了午后附近还有些潮湿,只临近的石板被擦拭干净铺上锦绣软席,挑高挂起的幔帐将亭子四周围起,却没有全部遮挡住,按时到了的各家贵女依次落座,从里面影影绰绰地露出云鬓花颜的美景。
林妃今日选了件浅蓝色裙子,层层叠叠的衣摆像水波堆积,隐约的银线织出一缕波光,在内间席中来回走动,与邀请来的年轻女孩们不时交谈,轻笑声传出很远。
外间安排的投壶和诸多花枝斜斜映在幔帐上,被和家中姊妹一同请来的郎君们已经玩起了投壶,勾得坐在里面的几个小娘子也心痒痒的,不时往外瞧。搭着弓牵着狗往山中走的郎君们也有从这边进山的,听见里面谈笑声往这边瞧瞧,有意展示自己勇武似地打了个呼哨,一时间犬吠鸟鸣,把悠远的气氛破坏了个干净。
薛瑜到时正听见林妃在里面笑道,“自去玩耍便是,无甚妨碍,不过是闲来无事,看着你们游玩,也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她毕竟还是皇帝的后宫妃嫔,一行人一起玩乐还罢了,出去与外男混在一处就太过了些。
旁人还没说什么,就听一个清甜的嗓子开了口,“林妃娘娘花容月貌,与我们坐在一处,仿若同龄姐妹,怕是最说不得这话的了。”
林妃显然是吃这一套奉承的,“哪里,到底还是在家做小娘子时容色更好些。”她的声音难掩得意,却不曾回馈刚刚那套马屁,以薛瑜对她的了解,估计对方会是一个她不怎么喜欢的人。
薛瑜没有上前,只假作来隆山赏景,远远听着林妃要做什么罢了,蝉生说的带她去他找到的一个角度从缝隙瞧瞧幔帐里的提议,被瞪了一眼再也没提。
被林妃允了后,幔帐里早就坐得无聊的几人挑了帘子立刻出来,薛瑜瞧见为首的一个正是伍九娘,她显然是坐不住了,投壶也玩得心不在焉,频频往树林里瞧。和一群人吃吃喝喝投壶,哪里比得上策马山中纵情山水的快乐?
西齐男女大防不算苛刻,不大正式的小宴里混在一处也无人会挑刺,投壶处原本是来的几个郎君玩着,娘子们出来了他们让了两个位置,还有嘴巴欠的凑上去直笑,“各位妹妹,可要我们教?”
薛瑜往那人脸上一看,却是不知道脸上打了几层粉的韩员外郎,面色雪白,一笑实在吓人。伍九娘离他最近,一回头看见个苍白似鬼的人,吓了一跳,手中原本要投出的羽箭转了个方向,甩出去钉着韩员外郎衣裳,扯着他倒退几步。
伍二郎陪着妹妹来的,没兴趣和这些他眼里的小鸡仔们争强斗胜,正喝着酒一回头瞧见有人凑到了妹妹身边,起身拽着韩员外郎的衣领瞪眼,“哪个是你妹妹?胡言乱语,谁有你这门亲戚!我阿妹玩投壶射箭的时候,你还光屁股呢!”
三句话就暴露出了他本性里的粗豪,打理过的壮实却有礼的形象瞬间破裂。
“阿兄休要无礼。”伍九娘按住额角,不指望兄长能在这些人里吸引到未来嫂子了,上前分开两人。
韩员外郎本就是不服输的,听了伍二郎这样说,站稳身形傲慢地拍拍肩膀,“娘子擅投壶,巧了,我也是,不如我们比一比?”
一个京中长大吃喝玩乐纨绔,一个军中长大的巾帼,有句话说跳得越高摔得越狠,薛瑜只希望韩员外郎输了这次,能长点记性。
然而有人和她的想法相反,方嘉泽与几人凑在一处,将投壶玩出了花样,又是反身投,又是投矢而反,引来不少叫好声,听到旁边韩员外郎邀战,不免摇头失笑,“何必欺负小娘子。”
他的话被伍九娘听了去,咽下了拒绝,重取了箭筒,“比便比。”
众人身后的幔帐不知为何忽地收起了,只留了两侧挡风,林妃坐在上首略举了举杯,“既有比试,不如再加一个彩头。败者为胜者赋诗,如何?”
薛瑜皱眉,先前伍九娘向她说起时也只说了鞭法,西南邻近山蛮,少有大族前往,赋诗一道怕是远不如京中盛行。林妃说得轻巧,但定然是清楚伍九娘来自何处的,这个彩头对伍九娘一点都不利,好在她对伍九娘获胜这一点很有信心。
一拨人停了玩乐,腾出场地让给伍韩二人比试,拉开的幔帐中也有了不同的变化。
“臣女巧合而作,不值一提。”有着清甜嗓音的女孩跪坐在中间,慢慢拆开前方摆着的盒子,一尊青白相间仿若玉雕的鸾鸟露在众人眼前。
鸾鸟振翅欲飞,口中衔铃,随着盒子拆开微微颤动,翅膀和头冠上的羽毛被风一吹,整只鸟仿佛活过来了一般。这尊鸾鸟与旁的不同,长长的尾羽绕着木盒内支架,身上不知是用了什么颜料,被阳光拂过竟闪出淡淡金光,若将青色换成正红或金色,说这是凤凰也是可以的。
压低的呼声此起彼伏,林妃夸道,“方大娘子这尊青鸾别有巧思,可称一句妙手。只是瞧着似玉非玉,不知是何物所雕?”
“方大娘子”这句一出,薛瑜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个女孩是谁,仔细一看,少女笑起来竟有六七分像林妃,两人对视时,不是母女胜似母女。方锦绣是小林氏所出的方家庶长女,对林妃来说,瞧见一个这样像自己的年轻姑娘,自然是气不顺的,再加上又是庶女,更加重了厌烦。
方锦绣被夸后娇羞低头,“为西市清颜阁所制肥皂,臣女的鸾鸟添居展示画像之一。”看似平常介绍,实则点出了她这尊鸾鸟的不同凡响,小小的骄傲内敛。
薛瑜没忍住笑了出来。这尊鸾鸟和第一天自制肥皂活动里完成的鸾鸟样式不同,想来是第二天她在宫里待着的时候,方锦绣去铺子里做的。她在人群中找到了眼巴巴看着方锦绣的何期,看来,他想给心上人送的肥皂礼物是送不出去了。
精致的雕刻作品引来了小宴上不少人的攀谈,有关“如何做的”“怎么还会发光”“我怎么就没有你这双巧手”的议论声不绝,被围着的方锦绣脸都泛着浅红,薛瑜对他们的激动十分满意。
嗯,挺好的,希望大家等回了京城还能保持这个态度。她还在想肥皂铺的下一步扩张该请谁来站台,方锦绣就出来推了一把,真是给她赚钱的好姐姐。之后肥皂DIY工坊单独开业的时候,可以考虑请方锦绣来。
薛瑜正想着,顺着方锦绣含羞带怯的眼神往旁边一看,忽地恍惚了一瞬。
远远望去,女郎一双杏眼温柔,眼含秋水,雪肤乌发,挽起的灵蛇髻非但没有像旁人一样提起气色精神,反倒更显出脸上瘦削病态,偏圆的鼻头上浮了淡淡的红,让人望之心生怜惜。妃色裙摆堆叠在一处,整个人好似弱不胜衣,连旁边寻她说话的小娘子都将声音放的又轻又小,生怕惊破病美人存在的幻象。
他和小娘子们坐在一处,毫无违和。
像是感觉到了远处投来的视线,他手执团扇掩住半张脸,垂眼轻咳两声,眼中漉漉水光潋滟,娇美动人。连一心望着方锦绣的何期都忍不住往这边飘了一瞬眼神,戳戳方嘉泽,“你家妹妹是不是冷了?听闻早前久病不见人,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忍心让她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