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作者有话要说:我裂开了sos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睡过头了呜呜呜呜,购买了的读者老爷清一下缓存就好,两千多的后续结尾更新。
肺痈,一般指向西医中的肺脓肿和化脓型肺炎,最早出现在金匮要略肺萎肺痈咳嗽上气病脉证治里,“咳而胸满,振寒,脉数,咽干不渴,时出浊唾腥臭,久久吐脓如米粥者,为肺痈。”治疗方案宜养血益气,清热化痰。
患病的第三天,滞闷和咳嗽在薛瑜身上显现。
从沉睡中被胸口压抑憋醒,喉咙刺痒干涩,连呼吸都开始感觉疲惫。她张开嘴想唤人,出口的却是一阵咳嗽。
睁眼就是喝药,薛瑜摆手让换班守着她的魏卫河出去,“行了,把脸都憋红了,想咳嗽就咳吧。去喝点水润润嗓子。”
魏卫河离开后,门外响起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沉闷而令人窒息。薛瑜看着诊脉后眉峰拢起的秦思,“板着脸做什么。”
“药没起效,对吧?说吧,还有什么糟糕的消息。”
秦思沉默了一会,才道,“城中新增二十余人染病,一半是府衙差役。此次时疫的脉象和症状,与古籍中所载肺痈略有相似,所以现在用的是清热化痰,止咳解毒的方子,但那个客商还是死了。我们调了几种方子,喝药后高烧退了,却反复低烧,咳嗽不止,五脏衰败,灯尽油枯,而且……”
他说一个词,薛瑜眼皮就跳一下,她其实不太想听,客商死前是第二个感染者,意味着这些症状,将会在所有人身上一一实现,包括她。
但她还是听了下去,并在秦思挣扎不想继续说的时候追问,“而且什么?”
“而且,他是窒息而死。”
薛瑜胸口的憋闷感更重了,她将升起的杂乱思绪压下,“那……青霉有用吗?”
秦思摇了摇头,“目前的第三个患病者喝了,症状减轻后再次加重。轻症征求意见后有三人自愿试药,喝了后有些好转,但并未痊愈,脉象变得更虚弱了。其中一人出现了严重的呕吐和全身出疹,一度昏厥失去呼吸。此药长于清热,可缓解病症,但太过危险,若有新方,便不可用。”
出疹昏厥……这个听起来怎么那么像过敏?
“第三个病人,是喜儿吧?”薛瑜摸索着木剑剑柄,沉思着破局的角度,“会不是药量不够,或者吃的时间太短?既然有效,就再试试青霉能不能和其他药物搭配使用。”
不是她盲信青霉素,但青霉素的确已经是她了解的信息里对病毒最有效的药物了。在这个抗生素尚未泛滥的世界,按理说,对病毒是该所向披靡的。
想得太多了,薛瑜有些抱歉地对秦思笑了笑,“还是按照你的步调来,我不懂这些,就不瞎说了。”
秦思眼睛弯起,“这是臣的本分。客商与他的仆役将一起火葬,殿下想去看看吗?”
“不了,准备在哪里升火?”薛瑜心里过了几遍鸣水城内布局,发现如今到处搭起来的密密麻麻棚子里,恐怕只有开城门出去烧才有地方烧掉。
“城门外已经挖了坑。”秦思又与她说了几句进展,薛瑜点点头,“你也注意休息,昨夜也是一宿没睡对吧?身体虚弱就容易生病,别到时候病治好了,你这头号功臣病了。”
“臣明白。”
薛瑜重新坐回了城门前,整座城里路上都没什么人,但在窗户后面,住在街上的棚子里,总有一双双眼睛看着她,见她低低咳嗽,感觉自己的心也提了起来。
陈关还没有到,昨天把大批工作丢给了县学的学官,薛瑜手上反倒没什么事干了,成了不折不扣的吉祥物。但她坐在门前,脑子却始终没有停歇。
以简家观主与这次时疫有关为前提,那么是不是书里的时疫也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如果书中当时方锦湖没有出手,齐国瘟疫肆虐,黎国水灾和瘟疫都有,南下的金帐汗国也会染病,只有据守龙江天险的楚国会安然无恙。而方锦湖带兵出击,他的名声到底也是毁了,和他依赖的世家力量裂痕增大,在教化百姓的第一步就受限于名声,畏多于了敬……
他的手段是将国内矛盾转移到国外,从国外掠夺到足够利益满足贪婪的世家,并且逐步挑拨矛盾,将他们的羽翼一一剪除。不得不说,在剪除羽翼这方面,算上方锦湖,薛家四代皇帝做的事都是一脉相承。
她记得原书最后结尾是方锦湖统一后泰山封禅,手下人才济济,无上荣耀。但是,若时间继续推移,那个方锦湖的皇位,真的坐得稳吗?或许统一,才是问题爆发的开端。
农民起义、世家篡权……都很有可能。
有时候思路堵塞,反过来逆推,看看谁得益最大,就会有新的发现。
被架在火上的方锦湖不是得益者,齐国作为大本营税赋沉重,世家也膨胀到了即将被开刀或是生出取而代之想法的危险边缘,黎国兵祸虚弱,狄罗人倒是被打退了。这样看下来,反倒是死了个谢宴清,丢了大半家财的楚国王谢两家安稳地活了下来。
太阳底下无新事,占据了掠夺到的大笔财富,却始终艳羡于楚国文化的众多士族,去模仿楚国世家只会是时间问题。那么,统一的到底是齐国,还是借齐国的躯壳,按照楚国的模子诞生出的新的楚国?
而加上方朔吐露的太平公的存在,线团就缠绕得更复杂了。简家不知道太平公,钟家的私密账本上看不到外流的影子,但是他又切实地存在于方朔口中。太平公直到原书最后都没有出现过一次,背后的秘密也不曾被发现,那么他会是某方势力在后的那只黄雀吗?
他第一次给了方朔明香丸,后来在兽群出现时派人与方朔见面,却又把方朔当做了弃子。弃子,也就是说原本见面是有其他安排,兽群或许也是太平公的安排。若操控时疫的也是他,这就是薛瑜遇到的第三次了。
薛瑜不至于自大到觉得这是太平公针对自己,但假设三件事都是太平公的手笔,相同点就只有,这会让齐国中心生乱。
太平公想要的,大抵不会是太平,至少,不是薛瑜想要的那种太平。
王谢两家里,更可能是谁?方锦湖遇到王谢两人,到底是谁在利用谁?
城墙外,马蹄声与车轱辘声同时接近。薛瑜捏了捏胀痛的眉心,对自己越想越偏的思路有些无奈,她除了隐约的剧情记忆,对最后的结论甚至没有任何佐证。但不管怎么猜,都得先渡过眼下这一关再说。
……等等,她有。
谢宴清两人离京之前,明确说了是要往梁州去的,梁州的军费也是第一处被发现有问题的地方,时疫的动物也来自梁州……楚国是世家当道,除了谢王两家薛瑜不觉得有人能做那个无冕之王。若顺着谢宴清两人追查,能不能抓到马脚?
薛瑜匆匆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在城门开启的同时,射向对面。
陈关刚刚将汇报的信筒绑在运送来的物资车上,和民夫兵卒们一起退后,就听背后破空声响起。在他方才站立之处,一支轻箭绑了纸条,颤颤扎在地里。
陈关看见站在城中的薛瑜,眼眶顿时红了,扬声道,“京中平安,殿下切莫担忧,多多保重才是!”
薛瑜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对面撤出一定距离,城中暂时尚未染病差役们才会出去押运货物,但比起昨日见到的差役数量,今天出门的差役已经变少了。
现在城里主要是减少普通人外出,靠医官、差役和军卒来做事,也征调了部分游医,但战斗在面对病毒的第一线,谁也保证不了什么时候会被感染。这是秦思提到过的。显然,薛瑜寄予厚望的口罩不能完全阻挡感染,一天没有根治疫病,城中染病的人数就会持续增多。
还是要发动一部分人,统一管理、相互监督,减少工作量才行。
薛瑜将这件事记下,在车队被推进城中后,捡起差役们离开前放在地上的信筒。城门正在缓缓合拢,来送物资的队伍大部分在往回走,陈关却还留在原地,看着城内。
拆开信筒,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差点让薛瑜把信筒扔了。
“值此危难之际,朕三子瑜镇守鸣水,掌刑罚军政,可不报而斩……”
这是给她补上了权柄。薛瑜用力眨了眨眼,把酸涩的感觉憋了回去,半天憋出来一阵咳嗽。
皇帝没有写多少内容,只是专门提了一句京城平安,末尾又是熟悉的臭骂,“……不务正业!玩完木头又去玩纸,你是三岁小儿么,还玩影子?!”
看来,常修的确是把走马灯拿出来了。
薛瑜摸了摸鼻子,又去看陈关写的详细汇报。
京中经过大搜查发现了十几个病人,但到底是感冒风寒还是疫病,尚不明确,也统一拉到了西城蹴鞠场,和鸣水一样,每天只是送物资进去。不过京中只剩下了一个医正带着一群医师,还要在外有人坐镇,负责治疗的医生数量不多,但在治愈之前,是不会放他们和里面的人出来了。
京中起初城中戒严,但昨天傍晚再次检查各家各户没有发现问题后,也就撤了,只不过大家都不太敢上街,除了必备的粮铺等处外,集市里也没有几家店面开业,街上更是人影寥寥。而应用于鸣水和各大边城的入城检查,也被这次突然爆发的疫病推广到了本该早些开启的京城。
只是前两天戒严,好不容易放开了封锁,除了还要送米粮菜肉的周围农庄,进出城的人急剧下降。
钱可以慢点赚,被关进去和病人作伴,那就得不偿失了。
看到了统计内容,薛瑜这才放下了心。她最担心的就是发现得太晚,京城已经在不知道的时候被传染到,如今只是鸣水一处,可以说是最好的发展了。
而原定上路的三国使臣皆被围在驿馆,尚未放出,显然,皇帝也怀疑他们与这次时疫有关。另一批要出发的队伍却已经在路上了,被提前调出只是还没到出发时间的鸣水水泥工坊的熟练工,作为工匠要随队奔赴堤坝所在,按照陈关的描述,鸣水工坊士气低落,吴威在努力维持众人的信心,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人悄悄立起了牌位开始烧草供吃食。
薛瑜被困在鸣水城中,整个鸣水工坊的主心骨像是就散了。当人力不可为的时候,人们就会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明之上。
“真没想到,我还没死呢,就有香火了。”薛瑜喃喃吐槽着这匪夷所思的消息,深感之前破除迷信行动不够深入成功。
选择出来念书、学医或是旁观县学开学的一部分鸣水工坊的工人是其中佼佼者,他们没有回去,工坊里的鸣水中学进度也透着一股焦躁,按陈关说,起码比之前多了十分之一的人,从每天忙碌做事中抽出时间,来学习或许学不懂的赤脚医术。
一颗颗跳动着的真诚的心被信纸记录下来,赤忱而火热。
只可惜,原定三月三开学的县学,在时疫到来的如今,延迟开学还不知要什么时候重开。
“……殿下,这好像是写给您的。”
推走木板车的差役们去而复返,他们大多在江乐山的手下学着认得了几个字,但也少见这样写得到处都是、歪歪扭扭的字迹。
薛瑜折好信纸,回头一看。
木板车上的竹篓已经清空了,里面的菜和调来的药材已经收进县衙,原来装着米面的麻布袋子倒空后被挂在侧面,这时候才能看到原本垒起来的布袋内,其实是写了字的。
炭笔痕迹被一路摩擦擦糊了不少,但勉强还辨认得出上面写的是什么。
“……襄王殿下是好人,好人会回来的。”
“城里都痛痛飞飞!不会生病!”
“谢谢您让人教我们习字……”
乱七八糟的字迹,显然不是出自同一批人手中。有人提到了“群贤书社”,也有人提到了“修路”,他们认的字不多,“襄”字有的缺横少竖,有的干脆写成了“香”。
“这次的米粮,是从何处来的?”
薛瑜逐一看过去,对陌生人向鸣水释放的善意惊讶又心中温暖。这显然不会是鸣水工坊送来的,工坊的冬麦还要留下来作种,自己的口粮都要向外面买,虽然少了一部分人,可以省下一批,但之前跟着江乐山母亲一起送来的那批米粮已经是能拿出来的极限了,存粮再够,也不至于这么花销。
也不会是京中粮铺……能做粮食行业的都穷不到哪里去,也轮不到她让人教他们认字。是什么人,会与群贤书社有关,也难以接触知识?
“您问别的小的还不晓得,但这个就问对人了。”差役脸色不太好,显然已经很累了,但在努力表现出自己轻快而快活的一面,并不喊累,“这两个筐子,是附近原来简家庄子上的……这几个,是钟家的……靠着林子,大家编筐子都有一番好手艺,样子都不一样嘞。要是进城碰到喜欢的,听说能卖上好几个铜钱!”
原来是在京中修路时,受过照拂的佃户们。
实话说薛瑜想帮他们不假,但也是削弱士族庄园对佃户的控制。他们要是能与士族闹翻,吵得昏天黑地,就像她已经知道的几个跑去县衙告状的佃户一样,让士族们无法掌握佃户,薛瑜想看到的就已经走在成功路上了。
但她没想到,会在这时得到一份意料之外的祝福。
差役还在继续说话,“……县令之前还发愁,去找附近庄子和县里买粮调米,会不给足称。那群管事一个比一个黑心,不怕您笑话,我们昨儿个晚上都愁坏了。哪知道个个上称一看,别说不足了,都起码超出一两成!您说这事怪不怪?”
薛瑜笑了笑,“不怪。”
“欸?”
“好人有好报。”薛瑜对他摆摆手,“去吧,早点忙完去休息一会,人累垮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差役琢磨着薛瑜的话,拉着车走远了。
城门关闭,陈关在等过一刻钟后,策马上前拿到了薛瑜传出来的信。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三句话。
“所有消息对方锦湖开放,你在旁辅助。调查曾在安阳城停留的王磐与谢兴两人,现在或许还在梁州,他们可能与本次时疫有关。此信,可交于方锦湖观之。”
字虽少,信息量却大。陈关盯着纸条半天,只差盯出一个洞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怎么也想不通,那个仿佛满身谜团的方女史,到底是哪里得了殿下青眼?更何况,方锦湖上次出现后又是十几天不见踪影,刚刚来鸣水他才知道昨天方锦湖跑过来了一次,眼下人又不见了,他去哪里辅助去?!
不过,殿下的吩咐自有殿下的道理。陈关回头望了一眼,鸣水普普通通却被军卒团团守卫的城墙,在阳光下仿佛也发着光。
希望殿下吉人天相。
他隐约听到远处的城门声,但没有在意,策马直奔京城。
几乎同时,街尽头的城门打开,一架木板车运了出去。薛瑜背着新得的剑,总算不用提着魏卫河那把重刀到处乱跑,感觉轻松多了。
似乎是习武之人的共性,身体较旁人都健康许多,起码到现在为止,染了病的侍卫们都还没有出现一个倒下的。按秦思的说法,她属于外强中干,全场最虚,不算在内。但比起立刻发烧无法起身的几个客商,如今她能不依靠旁人,在城中走来走去已经是底子不错了。
薛瑜远远看着对面的城门洞开,两座客店开窗的声音阵阵,不知多少人看着近在咫尺的离开通道,心生期待。
但这条通道走出去的,是死亡。
薛瑜走到客店前十几步时,被人拦了下来,她仰头看见了正从二层窗中探出头的喜儿。
几日不见,喜儿两颊已经深深凹陷进去,嘴唇发白起皮,不正常的红晕遍布全脸,美丽被病魔折磨得不复存在,剧烈喘息,急促的呼吸声让人听着头皮发麻。她快死了,所有能看到这一刻的她的人都会意识到这一点。
她显然努力地想去看看城门开启后,发生了什么,但虚弱到颤抖的身体无法支撑她再起身一分,只能以奇怪的姿势扭着头,即使这个方向大概只能看到窗棱也努力在坚持。
与其说她在看未来,不如说是在期待一个希望。
薛瑜唤了她一声,“喜儿。”
“啊……咳咳咳!”
喜儿嘶哑的喉咙里刚发出一个音调,沉闷的咳嗽声就紧随其后。她从窗棱前跌了回去,在楼下只能看到一个颤抖的黑色发顶,动静却极大,像是要咳出肺来一样。
自己也开始咳嗽后,薛瑜能够分清楚喉咙不舒服的轻咳,和带动整个胸腔都在闷痛的咳嗽,喉咙有没有堵塞,更是听得分明。她如今大多还是轻咳,只是喉咙干疼,但喜儿的咳法已经成了后一种,甚至不时有几声喘不上气的抽气声。
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她。
在喜儿屋子隔壁,就是今天拉出去要烧掉的死者,而再远些的住客,听到咳嗽声响起后,关窗声不绝于耳。比起看看离开的路,还是现在保住命更切实一点。但关窗后的响起的阵阵咳声,显然不是喜儿一人。
半晌,喜儿才重新抬起了头,“殿下,我要死了。”
没有使用喉咙的气声也透着虚弱,薛瑜仰头看着她,“再试试好吗?”
喜儿的眼中盛着泪,稍稍扯了扯唇角,“那么少,别在我身上浪费了。”
薛瑜认真看着她,“这不是浪费。”
她知道喜儿最初受的教育引导就是主贵奴贱,改换门庭已经算是为了好好活下去,做的最出格的事,但思想上一时半会还是没扳过来。平时做客店掌柜迎来送往还好些,面对她时,根深蒂固的贵贱有别思想又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