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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源江河里开山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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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两鬓头发都有些斑白了,至少也应该是四十五六岁的年纪,偏偏脸上的皮肤红润白嫩,在灯光下一眼看去,甚至比坐在旁边的莎莎肤色还要好。

光秃秃的下巴上没有一根胡子,脸颊轮廓圆滑的就像是个剥了壳的鸡蛋,一双眼睛又细又长,就连眉毛都是淡淡的柳叶眉。

这样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柔之气,典型男人女相的中年人,如果不是在入座的时候,被李杰介绍了一嘴,谁又能想到,二十多年前,他曾经拿着一把开山刀,追着仇人跑了差不多大半个城,一直追到源江河里,硬生生将仇人摁在江中剁出了一个满江红。

谁又能想到,他在江湖上的花名,居然叫做关二爷。

源江河里开山刀,关总关长山。

从出现开始,关长山言谈举止之间,给人的印象就极为含蓄克制,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仿佛套着一层又一层无形的禁锢;又或者是,对他而言,世间万事万物,都有着一丝不苟,绝不可轻易打破的规矩。

走路,他目不斜视,连李杰的介绍都没有让他停下一步;坐下,他既不像我翘着二郎腿,也不像李杰舒舒服服的半躺半靠,而是双脚并拢,笔直端坐。

就连拆开一包新烟,他都要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慢慢撕掉那层塑料薄膜,然后再仔仔细细的将它整齐叠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块,放进烟灰缸,这才正式开盖拿烟。

看着眼前这位在我毫不收敛的打量之下,依旧是脸色自然坐在李杰旁边沙发上,从进门之后就始终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男子。

我越来越有些不安。

江湖江湖,三江五湖,难免就鱼龙混杂,有虾有蟹,有拼尽全力想要跳龙门的年轻锦鲤,也有巍然不动,修身养性的千年王八。

林林总总,各不相同。

但是,从某些角度来看,关长山和廖光惠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大佬之间,却很有些相似,他们都是千年老王八,同样的低调,同样的深居简出。

正如很多人从来没有见过廖光惠本人一样,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关老二。

在此之前,因为无数的江湖传言所导致,和大部分人一样,关于道上的那几位老一辈大哥,我也产生了一种固化的思维模式。

我总是下意识认为,廖光惠手段通天,一骑绝尘领先而去;皮春秋气吞山河,长袖善舞紧随其后;李老妈子则像是个躲在黑暗深渊中的幽灵,深浅难测却也最为神秘;只有关长山,他似乎对任何人都没有太大的威胁,他好像就是一个本本分分想做点生意的正经商人,从来不会做什么太坏的坏事,也永远做不出什么太大的大事。

所以,一谈起这几个人的时候,皮廖往往被人相提并论,李老妈子则是第二阶层,而关总永远都只是敬陪末座。

甚至,这些年来,已经有越来越多的道上人,开始把他与和尚相对比,认为他们都一样是那种靠着混资历攒辈分的老油条。

可仅仅只是经过了刚一照面的这几分钟之后,我就基本确定,抱有这种想法的人,错的有多么离谱。

今日近日,我胡钦怎么都不算是个小混混了。

我有自己的地盘,自己的班底,也有着不依套路出牌,精得像狐狸的名气。

在我面前,和尚从来没有过关老二这样的坦然自若。

有过这种表现的人,只有廖光惠,皮春秋,哪怕是李杰龙云也多少都有过情绪的波动。

能做到这点,只能证明,不管哪一方面,他关老二都有着绝对的自信。

绝不怵我!

此刻,房间里面的气氛非常诡异。

小小的书房,和我相对而坐的,不再是李杰一人,而是三个。

关长山赶过来,坐在这个位置上,我多少也能够想通。

可莎莎,一个女人为什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坐在这里,我实在有些不懂。

更奇怪的是,他们都纷纷落座之后,却又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我不知道片刻前,李杰出去迎客的时候,他们是否沟通了什么,我只晓得,全他妈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鱼不动水不跳的。

我很想说点什么,可实在是摸不清新来二位的意思,担心越说越错,也只能是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于是,我们就像是四个傻逼一样,各怀鬼胎,继续演起了高手过招手中无剑心中贱的把戏。

反正也闲着没事做,实在是忍不住好奇,我偷偷瞄了几眼莎莎胸前那两坨确实和传说中一模一样堪称厚德载物的凶器。

没想到,我一个眼神还没瞟完,那个看起来眼睛都快闭上了,理应抓不到我的李杰,突然就开口说话了:

胡钦,其它的我们先不谈。先说一点,查出阿字了,你想怎么办?我不帮你,你又能怎么办?

李杰突如其来的说话吓了我一大跳,赶紧把眼神挪开,想看看李杰,却又有些心虚不敢,只得赶紧一伸手,装出疲惫状,揉起了脸颊。

也许是出洋相被抓了现行,我不免有些老羞成怒。

什么玩意儿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难道你李杰人瘫了,脑也瘫了,还没想清楚吗?

只要你他妈敢不答应,老子就毫不犹豫的鱼死网破,抖出来大家一起死。

而且,我百分之百确定,你李杰和阿字一定会比我胡钦死得还要快。

真以为廖光惠皮春秋义色这些人是吃素的。

就在我愤恨不已,刚准备说话的那一刻,关二手一动,将手中烟头左拧右拧,待到确定完全掐熄在烟灰缸里之后,他开口说出了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会放弃阿字,他是死是活,我都无所谓。但是之后,如果是皮春秋动的阿字,我就帮廖光惠;如果是廖光惠动的阿字,我就帮皮春秋;如果义色敢调一下皮,我马上毫无保留,全力支持黄皮老鼠。哪个动,我就帮他的对手打他。

搓着脸皮的手停了下来,我甚至都来不及放下手掌,就那样从指缝中看向了这个连声音都是轻柔绵长,雌雄莫辩的王八蛋。

江湖上,最尖锐,最值得生死相博,最不可能转圜的,就是利益之争。这比起恩怨情仇所引发的矛盾来说,要严重得多。

流子之所以提着脑壳,冒着坐牢的危险去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没有谁是因为天性就坏,或者是就贪图个所谓的八面威风。

都是肉做的,刀砍在谁身上,也同样疼。

大家为的就是个利字。

在这个前提下,只要利益够大,什么都可以谈,哪怕是被砍几刀,跪着让人打几耳光,出卖良心出卖尊严,都不是问题;可如果触犯到了自己的利益,那就没办法了,天王老子也没用,结拜兄弟该弄死的时候照样绝不手软。

无论是廖光惠皮春秋,还是义色黄皮老鼠,他们之间都是赤裸裸的利益之争。

皮廖为了地皮,义色老鼠为了车站。

一方吃到了,另一方就只能饿肚子,不倒一个,根本就没得谈。

他们和李杰之间的仇恨当然大,对李杰的忌惮当然也从来没有忘记。

如果我现在把阿字抖出去了,他们当中无论是谁,百分之百都会暂时放下一切,甚至是联手搞定李杰和阿字。

谁不怕这样一个春风吹又深的生死大敌。

所以,我说只要出事,他们肯定比我胡钦先死。

但是,他们这些人都绝对不会动关总,哪怕是一根毫毛都不会动。

因为,今时不同往日,李杰失势已久,纵然落子微妙,却还并没有真正的硬实力掌握在手里。唯一能拿出手的阿字,充其量也就是另外一个胡钦而已。

搞定他们,义色老鼠可能有些困难,但对于皮廖而言,比踩死一只蚂蚁麻烦不了多少。

关总就完全不同了。

不管关总如何被外人看轻,如何人畜无害,他毕竟也都还是个与皮廖李三人平起平坐,春秋正盛的当道大哥。

何况,谁能保证大家眼中的关总就是真正的关总,和尚都他妈晓得悄悄与陈蒿结拜了兄弟,关总就没有水面之下的隐藏实力?真斗起来,廖光惠、皮财鱼就百分百确定自己能赢?

不能!

再退一步说,就算搞定了,那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

所以,他们不会动关总,就算联手都不会动。

因为,归根结底,皮廖两人之间才是刺刀见红的利益之争,搞定了其它事之后,最后操刀上阵的还得是他们两个。

在此之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个不小心,真让自己伤筋动骨了,江湖风波,向来莫测,从来也没有吞不下谁的。

来之前,我已经想过了一切,阿字于情于理都会死铁李杰,这不奇怪。

但是,我真没想到,这么多年,早就修炼到看不出一点烟火气,老练圆熟之极的关老二,居然也暗中和李杰结下了这么牢固的合作关系。

他分明已经是摆清阵脚,参与到这件事里面来,与李杰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了。

这个阴阳怪气的死太监,简单一句话就直接打到了我的痛处。

让我之前所有自以为是的筹码,输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