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行会站了很多人,他们大多数在三三两两的聊天,看不出悲伤的情绪,仿佛参加八爷的葬礼,和参加一个宴会没有本质区别。
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另一个聚在一起、看人情冷暖的场合而已。
在末日世界,哪里还有什么大操大办的丧事,一般人死后大多是天葬,直接交给秃鹫或腐狼了,好一点的是土葬,再好一点的则是有个送别仪式,就像今天这样。
猎人行会收拾的很简单,除了一道白色条幅,和平时的样子几乎没有区别。
白色条幅钉在墙上,挂在内堂的大门口,上面是八个字:恭送楚中天林八爷。
反应了一会儿,何应物才明白,原来林八爷的真名是“楚中天”,至于为什么“楚”姓变成了“林”姓,他有一个好笑的猜测,然而现在,他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其实八爷对他算是极好的,在这个世界,不克扣点什么已经很好了,可八爷不光公道,还顺手帮了何应物好多忙。
没有八爷,他得不到重剑。
没有八爷,他和云灵娘过不了最初巨罗那一关。
无论如何,八爷都是何应物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绝对善意,他应该回报以起码的尊重。
前几天听三爷和鬼锤聊天时,透露出杀害八爷的杀手组织似乎叫“林中老人”,这当然也是刺杀自己的杀手组织。
不知道这档子事算不算完,毕竟作为主要目标的自己和云灵娘,现在都还顽强的呼吸着这个世界的空气。所以何应物很谨慎的发散二阶自然亲和,探查着一切可疑异动。
任何异常没有发现,何应物听到大街上人群似乎突然喧哗起来。
他心中一动,紧走几步来到大门口向外一看,不禁呆住了。
引起人群喧哗声的是楚三爷。
楚三爷换好了衣服,只不过这身衣服相当“出挑”:红肚兜、绿裤衩。
这是个绣花红肚兜,刺绣的主题是鸳鸯戏水,它红的耀眼,护住三爷松弛的胸腹,整个呈长方形,对角设计,上角裁去成凹状浅半圆形,下角呈尖形。
和绿的发亮的一条大裤衩搭配起来,简直让人感觉一股难言的骚气扑面而来。
很多人都在笑。
很多头面人物没笑,而眼神里满是疑惑。
只有鬼锤和其他十位老爷子,猛地眼里腾起雾气。
这些老人家,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生死一线的日子。
…………..
“喂,大伙撑住喽!梦魇那帮兔崽子,我看已经被咱们吓破胆了!”一个四方大脸的壮汉大笑说着,他短发如钢针,正是年轻时候的鬼锤。
“你可拉倒吧!老子的胆可要被吓破了!你看看我们躲在这山洞里不敢出去,梦魇那帮家伙杀也杀不完啊!”说话的家伙躺在山洞的地上,个子很小,苦着脸,脑袋顶的头发正开始稀疏,正是壮年时的楚三爷。
“哈哈哈,老三你快别装了!最怕你装怂!酸的我牙都快掉了!要我说,咱们兄弟都能活着下山!”说话的人留着胡子,是风华正茂的林八爷。
“漫山遍野都是那帮兔崽子,我可不敢这么乐观呦!”三爷说着翻身坐起来,对八爷说:“老八你怕死吗?”
“怕!当然怕!这谁不怕!”
“我就知道你是个软蛋!”三爷说。
“狗屁!你才软蛋!可这玩意儿,生死有命啊!”
三爷狡黠的一笑:“嘿嘿,我提议,咱们不管谁死了,都不准哭,怎么样?”
“你这是什么脑残提议?”八爷有点发愣。
“不是嘛!死了就够悲伤的了,干嘛搞的再悲上加悲?”三爷理直气壮的说。
“不光不能哭,活着的那个,还得穿红肚兜参加葬礼,活跃活跃气氛!敢吗?”八爷挑衅似的说。
“谁不敢谁小狗!”
三爷说着,手掌重重的和八爷碰在一起,算是击掌为誓。
周围二十来号人轰然叫好,看热闹的当然不嫌事儿大。
…………
转眼三十年过去了,谁能想到,三爷今天真的穿红肚兜参加葬礼。
曾经,说好一起活着的。
说好一起活着的。
他们真的说好的。
看到三爷的眼神,何应物心里狠狠的一疼。
那比所有哭嚎都宁静的眼神,比所有发泄都内敛的枯寂,比所有放声都无言的哀戚,才是最触动人心的力量。
小家伙也觉到气氛不对,呼吸都开始短促起来:“妈妈,我喘不过来气。”
她小声说。
何应物低下头,轻轻亲了一下小家伙的额头:“小野乖,我们一起帮三爷爷度过这个难关,好不好?”
“好!那小野能做什么?”
“小野……不要哭,不要闹,火葬了八爷之后,去好好陪三爷爷说说话,就很好了。”
小家伙认真听着,重重点点头。
何应物把小家伙束紧,用防雨布料把她裹的严严实实,看今天的天气,黑云压城城欲催,恐怕很快就要下雨了。
而雨水含有大量的辐射,普通成年人都受不了,何应物当然不会让小家伙淋到一滴雨。
随着三爷和一帮老爷子来到内院,何应物自然的站到棺椁右侧前方,这本就是之前定好了的,他抬其中一个角,其他三个角都是由猎人行会的年轻后辈来抬。
十二位老人默默看着棺椁,最后一次轻轻摸了摸。
三爷抬头看看天,稀稀落落的雨水开始滴下,他走出五六步站到棺椁前方,其他老伙计在他身后。
雨水渐大,开始噼里啪啦的落下来,三爷突然舌绽春雷:“吉时已到!送楚中天林八爷……”
十几位老伙计仿佛眼前一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刚刚当兵的时候。
“战况危机,临时组合!所有人,把自己名字写下来!”军营里,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喊道。
五十多个新兵站得笔直,一个一个写下自己的名字,花名册很快回到军官手中。
“我来点名,认识一下,刘铁蛋!”
“到!”
“张狗蛋!”
“到!”
“赵钢蛋!”
“到!”
“李蛋蛋!”
“到!”
……
点着点着,军官面色有些发黑,这些名字取得啊,一言难尽……
很快,军官又念到一个名字:“林蛋大!”
没有人回答。
“林蛋大!”军官眉头一皱,又大声念了一遍。
还是没人回答!
军官明显怒了,大吼道:“林蛋大!是哪一个!出列!”
整齐的两列当中,有人啪的一声迈步出列,身形挺立如标枪:“报告长官!二等兵,楚中天,向您报道!”
“楚……”军官愕然的又看一遍花名册,顿时满脸黑气,“归队!”
……
等长官走后,全营都笑翻了,无论楚中天怎么解释,都毫无效果。
从此以后,所有人,包括长官,都一律称呼他姓“林”,八爷最开始当然不服,可天长日久之后,也只能无奈的默认了,任何解释只能换来一通狂笑,何必呢?
所以到最后,除了花名册上是“楚中天”,其他任何地方,都是“林八爷”。
这就是楚中天林八爷的来历。
一桩桩一幕幕从这帮老伙计眼前闪过,他们的心啊,空的像被偷走。
怀念啊他们的青春啊
昨天在记忆里生根发芽
友情滋养心中那片土地
绽放出美丽不舍的泪花
怀念啊他们的青春啊
逝去的人啊撕碎一幅画
最美的风景是拼死相护
等火葬之后兄弟报你血仇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