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拉不知道杰森的马车是什么时候停在门口的,她醒得非常晚,是已经快到中午的那种晚,等她梳洗打扮完望向窗外时,杰森正站在马车旁和盖文聊着什么。
“你等很久了吗?”莱拉开门快步来到杰森身边。
“嘿,慢点……你的腿伤!”杰森担心地扶住莱拉。
“一个多小时了琼斯小姐。”盖文戏谑挖苦道。
“抱歉,我昨天很晚才睡着……”
“没关系,你刚找到哥哥,肯定会激动地失眠,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出发吧。”
杰森的善解人意让莱拉十分感激,她点点头,扶着杰森的手臂上了马车:“哇,你带了……好多东西啊。”
马车座位上下摆着许多书籍、糕点、面包和一个木盒,莱拉认得出那是温伯尼家专门放钱币的盒子。“如果我那时遇见的是你,弗莱米就不会死了。”
看到莱拉愧疚的样子,杰森明白这是她无法轻易释怀的遗憾,所以今天的孤儿院之行是非常必要的,她需要跟自己的过去和解。
来到勒里特瓦纳孤儿院时,孩子们正是午餐时间,这些衣着朴素的孩子小的只有两三岁,大的也才十三四岁,他们围着三张拼在一块的破旧长桌食用着简单的蔬菜汤和粗麦面包。
“柯蕾伊修女,你好。”杰森喊了声,正和孩子们低头用餐的柯蕾伊修女抬起了头:“又是你年轻的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阿什利院长在吗?”
柯蕾伊修女提着裙摆起身点头,急匆匆地去通知了。
盖文抱着一大筐散发着清甜奶香的面包和蛋糕进了屋,孩子们闻到香味全都打起精神锁定了他。
“那是什么?”一个小男孩大胆提问,杰森拿起一块乳黄色的面包,上面还撒着坚果碎。:“黄油面包,你想尝尝吗?”
小男孩舔着嘴巴接了过去,一口咬掉了半个。
“你在给那孩子吃什么?”阿什利院长的声音警觉洪亮,吓得杰森一愣:“只是面包,阿什利院长,我们昨天见过,我叫杰森温伯尼。”
“莱拉?是你吗?”阿什利院长不等杰森介绍就认出了莱拉。
“我回来了……阿什利修女。”阿什利院长紧握住莱拉的双手欣慰地笑着,莱拉本以为她见到自己会生气。
“我得知你们需要一些资助,所以,请收下这些。”杰森接过盖文怀里的木盒递给了阿什利院长,阿什利院长打开看到里面的金币数量十分震惊:“哦上帝,这……这太多了,我们不能收下这么多钱。”
“收下吧阿什利院长,你们需要这些,这里是那些孩子的家,他们的希望,得把这弄的像样点,你们需要吃些好点的食物,你可以把这里翻新一下,多买些家具,这些钱会让你们过得更好一些。”杰森把木盒推了回去,阿什利院长双眼含泪感激的握住了杰森的手:“上帝保佑你孩子。”
上帝不会保佑一个男巫,杰森心里这样想着,但还是保持笑容:“我也是个孤儿,我能理解他们,我向你保证,会照顾好你们。”
“你可以信任他。”莱拉诚恳地说。
莱拉离开的时候,带着对世界的失望和愤怒,如果她愿意相信这个男孩,那这男孩一定是个让她对世界重拾信心的人。
盖文将带来的糕点面包分发给孩子们,他们从未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黯淡无光的双眼都明亮起来,他们围着杰森和莱拉,视杰森如天使一般,这些被世人遗弃的孤儿们,第一次得到了关爱和救助。
“我简直无法相信,珍妮告诉我,拜索是最富有安定的王国,在扎克亚斯国王的仁爱统治下,所有人都生活的平静幸福,上次的风暴过后,他的确很快帮助灾民重建家园,我亲眼看见了,可这地方……这些孩子……为什么没有人帮他们。”杰森靠着门廊感叹。
院子里的孩子们追逐打闹着,他们天真烂漫的笑脸在这阴沉古旧的荒院里显得异常不和谐。
“伟大的国王正忙着开疆拓土,你没听说吗?他攻下了北方的伯梅尔,处死了那儿的国王一家,包括一位十岁的小王子和两位刚成年的公主,他还把反抗的平民全部驱逐到野外。”
“什么?珍妮没告诉我这些。”
“我们的国王太有野心了,但他迟早碰壁,他不断向北扩张,天知道那边会遇上什么样的敌人。”
莱拉的话让杰森陷入沉思,他对扎克亚斯的印象虽然不好,但绝想不到他会是这种野蛮狠厉的人。
温伯尼庄园里,仆人们摆好晚餐,杰森和盖文已经入座,珍妮因为刚刚回家还在自己的卧房梳洗。
“她已经累了一天,要我说还是让她好好吃个饭吧。”盖文知道杰森憋了一肚子火准备质问珍妮。
勒里特瓦纳孤儿院的惨状、处死伯梅尔国王一家和对伯梅尔平民做的事让他对扎克亚斯国王充满厌恶。
杰森靠在椅子上摇摇头说“如果他真是那样的人,珍妮应该离他远一些,谁知道他哪天发疯会对她做什么。”
“他是个国王,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有战争就会有死亡……”
“包括杀死无辜的孩子吗?他挑起了战争,伯梅尔的人民本来生活的十分平静,谁又来为他们的遭遇负责呢?他们的国王已经死了,还有很多人被驱逐无家可归。”
“谁死了?”珍妮走下楼梯就听见杰森在大声斥责着,来到餐桌旁坐下,盖文摸着酒杯低下头去并没有回答她。
“伯梅尔的国王,他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们。”杰森严肃的让珍妮有些害怕。
“他夺下了那个地方,就得除掉他们的首领,成为他们的新王。”
“你觉得他做这种事是正确的吗?”
“他是国王,我无法评价他的对错。”
“如果把伯梅尔换成我们的同类呢?那样你会作何感受?”杰森等待着珍妮的回答,珍妮皱着眉摇摇头。
“你无法改变什么少爷,这个世界有他的规则,强者才有话语权,能决定他人生死,这不公平,但这是事实。”盖文对于这件事深有体会,侍奉詹姆斯国王那会儿,何尝不是如此。
“突然之间你竟然理解他了哈?谁教我的仁义友爱?谁教我的保护弱者?”杰森对盖文的质问让他无言以对,杰森转过头看着珍妮问:“接下来他会怎么做?对伯梅尔。”
“那是个资源丰富的小王国,他会从那里获得许多粮食和税收,驱逐了反对者,剩下的人只能服从,也许他会派人替他去治理那地方。”珍妮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这是不对的,他不能就这么随意夺走别人的一切,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他会为此付出代价的。”杰森说着离开餐桌跑去二楼。
“我把饭菜送到你房里去吗少爷?”盖文扬声问道,杰森并没回答。
“这孩子并不理解王室,甚至是有偏见的,你觉得和他父亲有关吗?”珍妮问,盖文撇着嘴摇摇头说:“他只是太善良了,他说的没错,战争是残忍的,对谁来说都是,我以前不懂,这些年以来,我学会站在普通人的立场思考,我开始反思自己做过的一些事。”
“谁告诉他这些的?你们今天都做了什么?”
盖文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得知吉米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珍妮非常开心,同时也为阿曼达的儿子早已病死觉得惋惜。
而那个叫莱拉的姑娘,在盖文的表述中是杰森格外重视的人。
周一的傍晚,结束了一天课程后阿奇要去马尔都赫温泉场,他叫上了杰森和盖文。烟雾缭绕的温泉池里,两个少爷靠在铺了毛巾的池子边沿,埃德蒙和盖文则识趣地待在另一侧,和他们保持距离。
“认真的吗?泡澡也要喝酒?”埃德蒙对正倒着红酒的盖文一副鄙夷的表情。
盖文举起酒杯递给他,被他推开了。
埃德蒙撩了些泉水到肩上说道:“我以后不会再喝酒了,我需要时刻保持清醒,绝不能再让别人有机会伤害他。”
“还是有个不到处惹事儿的小主人好啊!”盖文一口喝光了两杯葡萄酒讽刺道。
杰森发现阿奇在水里有些不自在于是问:“你害怕水吗?”阿奇点点头紧挨着池边说:“本该是我父亲带我来这的,他和我母亲说好教我游泳,但是……他再也没机会这样做了。”
“我让珍妮试过追踪她的下落,一无所获,她感觉不到她。”
“我们把她伤的很重,她肯定会躲起来疗伤,没准等她恢复了,会主动来找我。”杰森看着阿奇胸口和肩膀的那些疤痕,那些永远无法消除的印记,一个普通女人已经把他伤成这样,如果赛尔特回来复仇,他必定会更惨。
“我们会一起面对她,一起打败她。”
“是的,我们会的。”阿奇坚定地点头说。
他每天都在努力训练,还盘算着培养一支武力强大的队伍,以防赛尔特日后归来可以和她对抗。
“来!我教你游泳,抓住我的手,我领你游到盖文那里。”杰森说着抓住阿奇的胳膊,拉住他的手,阿奇尝试着让自己漂浮在水面上跟随杰森移动起来。
“很简单不是吗?”杰森松开阿奇围着他游了一圈,阿奇小心翼翼地展开双臂让自己保持平衡,看着像一条欢快的鱼儿围着自己打转的杰森,他一个摇晃沉到池水中呛了一口水后翘着脚尖踩着池底站起来。
“这可并不简单。”阿奇抹掉了脸上的水,迎面飞来杰森用双腿踢起的水花,他几乎倒立在水中,飞快的拨着腿,池水四溅甚至灌进了盖文的酒杯里。
“噢我淘气的少爷!别扑腾了!你毁了我的美酒!”盖文嚷嚷着抱怨,埃德蒙和阿奇却笑了起来。
杰森从水里钻出来咯咯笑着,让自己整个人漂浮着,回头望向阿奇说:“抓住我的腿,跟在我后面。”阿奇听话的抓住了杰森的脚踝,让自己浮起来,划拉着水慢慢跟着杰森在大温泉池里游荡。
“你知道吗?想游个痛快还是得去海里,盖文教会我游泳就是在海里,菲尔比向西一直走,西格力德海的落日滩,你会喜欢那里的,那儿的沙滩在夕阳西下时会发出火焰般的光芒,海水蓝的像墨汁一样!”杰森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翻了个身仰躺在水面上,这动作让阿奇大开眼界。
杰森扬着下巴对阿奇笑着说:“下次我们去那儿吧,我也好多年没去过了,我们可以在沙滩上烤鱼,还可以扎营在沙滩睡上一晚,早上一起看日出。”
阿奇轻轻点头,俩人相视而笑,这让埃德蒙十分欣慰,只有和杰森在一块时,阿奇才能这样放松,才能像个孩子那样游乐玩耍。
四人在温泉池待了一个多小时,又驾车前往丽波缇酒馆吃了晚餐,回到德芬格学院已经快到门禁时间。
盖文又喝了不少酒,老脸通红进了屋倒头便睡,埃德蒙正准备锁门时杰森钻了进来,笑盈盈地看着他傻乐。
“哦不!”埃德蒙无奈地感叹,似乎已经明白了杰森的意思,回头向阿奇欠了欠身离开了屋子。
阿奇正解着衬衫的扣子,看见杰森换走埃德蒙微笑起来。“你睡不着对吗?”
“我有些问题想问,你家几代人都生活在拜索,对博伊德家族一定非常了解。”杰森边说着边和阿奇一起将埃德蒙的床推到阿奇的床边。
“如果你想了解一个人,最好去问他的敌人,所以你找对人了。”
“他是个好国王吗?”
“如何定义好国王?对于拜索的百姓来说,或许是的,但是他们家族历任国王都有一个通病,他们永远不会停止扩张和侵略,日子平静没多久他们就会发起战争,不管对内还是对外。”阿奇换好睡衣,举着烛台坐到床上,杰森已经躺下了,枕着胳膊望着天花板出神。
“我没告诉你,我的亲生父亲……也是一个国王,那地方叫伦伯特,没拜索这么大。”
“你在担心什么?怕他和博伊德国王有天会打起来吗?”阿奇并没表现出特别吃惊,更看重的是杰森突如其来的坦诚。
“我见过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在索菲亚的生日宴会上,他们看起来人很好。”杰森眼神落寞地说:“如果扎克亚斯赢了,他会杀掉败方国王的整个家族,我并不了解他们,但我希望他们能平安无事,他们就生活在北方,而这也是扎克亚斯发起战争蔓延的方向。”
“别担心了,如果真有那一天,你可以去帮助你的父亲,我也会帮你。”阿奇吹灭蜡烛躺了下来,杰森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吧。”
国王城堡中已经持续了半个月的凯旋宴会还热闹地进行着,扎克亚斯在国王大厅和将领战士们畅饮着美酒,三只完整的烤羊已经被撕扯的只剩骨架,侍女们接连收拾走桌上的残羹又立刻补上新菜。
一位断了几根手指的战士心血来潮将传菜的侍女拉到怀里,他身旁的人打趣说:“让这小姑娘干活儿去吧!伙计,如果你想要女人,可以去伯梅尔大街上随便挑,她们现在全成了寡妇,正需要男人。”
“还有那些漂亮孤儿,我明天得派人去挑几个带回家,我家正好需要几个厨子,再挑个擦剑的侍童。”断指将领松开侍女前还抓了一把她的屁股,侍女害怕地跑开了。
“伯梅尔水土肥沃,种出来的土豆比拳头还大!就连那里的女人都和咱们这儿的不同,她们个个丰乳肥臀、白白嫩嫩,陛下不如去挑几个来!我发誓你绝对会喜欢她们!”坐在扎克亚斯不远的大胡子战士提议道,扎克亚斯笑着摆摆手。
站在石柱后的索菲亚目睹了这一场荒唐的对话,而这之前,她甚至目睹了伯梅尔国王一家的绞刑现场。
十岁以上的王族子女必须开始观刑,这是博伊德王族的规矩。
国王的儿子比她年纪还要小,还有两位刚成年的公主和他们的贴身侍童,都只是些年纪尚轻的孩子。
漆黑阴森的树林中,月光透过繁茂的树叶细碎的撒在地上,猫头鹰的叫声像幽魂一般在林中回荡。
十几个蒙着灰色帽兜长袍的中年男子钻进树林深处,他们跑了很久,似乎不知疲倦一样,终于他们停在一颗粗壮的龙血树旁。
看样子那巨树得有上千年的岁数,细长的剑形叶子一簇簇垂下来,橙色的浆果密密麻麻,灰袍子们全都半跪在树边。最前面的人脱下袍子,一个哭红双眼的圆脸男童从他背上跳下来,男童的紫灰色卷发在月光的照耀下发着白光。
男童走到巨树旁,接过灰袍子递给他的匕首,在手心的掌纹上划出一道口子。
那些灰袍子嘴里齐声念叨着无法听清的某种咒语,男童将掌心覆到了树上,鲜血顺着干枯的树皮纹路流到了树根的土壤中,这时巨树抖动起来,地下深处错综复杂的树根逐渐连接到一起,丛林中上千棵龙血树全都跟着抖动,就像活了一般。
“伟大的龙血树灵!我以极南神地族人……格拉摩尔家族树灵守护者的身份请求你们的帮助!”男童的声音虽然稚嫩却有力,带着一股绝望的悲壮。
巨树渗透出深红色的浆液,那些浆液分布在树干中央,拼凑出一张年迈老人的五官。
“守护者维鲁斯格拉摩尔,赫伦格拉摩尔之子,说出你的请求。”那张浮在树干上的浆液老者说话了,嗓音沙哑沧桑。
“拜索的暴君杀了我的父母和两个姐姐,抢走了我的国家,屠杀我的人民。我要把伯梅尔夺回来!把我家人的尸骨夺回来!”
“太可惜了,你父亲是个好孩子。”浆液老者作出惋惜的表情继续说:“你需要寻求你长姐的帮助,她是图耿王后,她一定会帮你。”
“我等不及了,侍从用他儿子假扮成我被处死才让我逃过一劫,帮助我吧树灵!帮我复仇!我想让扎克亚斯博伊德死,越快越好!”维鲁斯格拉摩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珠从眼中大颗大颗的滑落。
“我的孩子,我当然会帮你,你的几辈祖父都把我守护的很好,无月之夜,我会派一千个树灵随你攻打拜索国王城堡,等待吧孩子,我已经告诉它们任你差遣。”浆液老者说完渗透回树干里,维鲁斯身旁的灰袍子赶紧为他包扎起手掌来。
“我们会夺回伯梅尔的王子殿下……不!是国王陛下,你是我们的新国王。”灰袍子语气坚毅的说,维鲁斯的灰色双眼眨巴着,睫毛湿漉漉的,他望着远处失去了往日生机的伯梅尔,他在野外逃跑数月甚是想念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