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渊回到帝都,见了等在月下的钟离宴诸人,一见面什么话都没说,撑着地就吐了。
他这一天什么也没吃,吐出来的自然都是酸水。众人看他这样翻江倒海,以为是晕传送阵,连忙架起来送到医官处,扶渊被钟离宴架起来,还挣扎着指向默默流泪的徐西坞和抱着琵琶瑟瑟发抖的田水月:“都、都送到连远殿……呕……我的人,谁也不许动。”
钟离宴扫了眼地上那两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组合,吩咐人都按扶渊说的,便送扶渊去二爷那儿了。
至于百里恢弘,早就被月院长给接走了。扶渊没什么分寸,敲的那一下太狠,大夫说百里恢弘至少要躺个一两天才能恢复意识。一时间,月如期也不知是要找扶渊算账还是要谢谢他了。
钟离宴送扶渊回去后,又回到了东宫处理了许多事情才歇下。他放心不下扶渊,一有时间就去了连远殿,扶渊还在吐,钟离宴看他的样子,都要把胃给吐出来了。
“扶渊?”钟离宴轻轻给他拍着背,焦急地问二爷,“到底怎么回事?”
二爷只是摇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阿宴,阿宴,”扶渊喘着粗气,唤他,手撑着钟离宴的手,“钟离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钟离宴忙问。
扶渊神色只有半瞬清明,一难受又吐了起来,二爷强给灌了药,也是吐出来的多。二爷还想拿药,却被扶渊拉住了,他似乎是神志不清,一会儿叫着二爷,一会儿又叫二哥。
钟离宴只顾着着急,督促二爷想办法。二爷却道他是太累了,是心症,只能任由扶渊拉着,见缝插针地安慰几句。
“怎么回事……”钟离宴喃喃。扶渊身上的伤太复杂,不知怎的,好多伤似乎都是被人给抓伤咬伤的,其他的除了肋上有淤青,肩上有血痕,便也没什么太重的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离宴陪到天色将明,便在小内监的催促下回了曦月殿上朝。绛天城防线破了,魔族大军肆虐南下,帝都又收留了如此多的灾民……有许多事都等着他一个人去处理,等他一个人拿主意。
钟离宴也曾怨过,若是他的决定对了,这些功劳也是全落到提出的人,落实的人身上,似乎没人会想到他这个年轻的太子。而当他选错了,这群人也只会说是他太过年轻、没有经验而导致决策失误,不懂得审时度势……
可他现在不能怨,若想护着九重天,护着千万子民,他就一步也不能错。扶渊已经倒了,挽狂澜于既倒,现在就看他了。
绛天城破,好在未波及到百姓。别千端并没有遵旨回京,而是给钟离宴上了请罪书,率着三千残部南下,阻挡魔军,为帝都留出更多的准备时间。
虽然匆忙,但钟离宴也知道扶渊与百里恢弘莫名其妙去了绛天城,以及绛天城防线被破一事其中大有文章,可现在百里恢弘被扶渊敲得不省人事,扶渊自己也病着,别千端又在被魔族追着打……唯有绮怀君,负荆请罪和弹劾他的折子几乎是同时送到钟离宴面前的。
虽然绮怀君有过,但此事也不能妄下定论。钟离宴当即决定先给绮怀君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具体的还要等别千端回来之后才能下定论。
还有扶渊带回来的两个人,钟离宴也颇为在意。
下了朝,看了几个紧要的折子,钟离宴就去了连远殿。扶渊不吐了,又烧了起来。周二爷又要照看陛下又要看顾扶渊,在曦月殿和连远殿两头跑,累得几欲吐血。钟离宴帮不上什么忙,便让初一叫了那两个人去偏殿,分别问话。
第一个是徐西坞,是吴蠡的准女婿。此人很可疑,说不定扶渊把他拘在连远殿就是因为他有嫌疑呢;下一个是田水月,钟离宴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妖娆样子不太妙,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田姑娘竟然是个乐伎!
钟离宴被吓得可以,这要是父皇醒着,少说也得把扶渊的腿打断。还未加冠就在自己殿里面养……钟离宴尽量往正道上想,说不定扶渊是觉得这女人也很可疑呢?自欺欺人半晌,他还是觉得自己身为兄长,这种事还是得好好地跟扶渊说道说道,知好色,慕少艾什么的都是很正常事啊,但是放着那么多的官家小姐,和一个风尘女子不清不楚……钟离宴真的很头疼。
他无比心累地叫那两人都退下,整个人便颓在交椅上。初一见状,忙奉上茶果点心,钟离宴蔫了一会儿,便叫金乌化形,去曦月殿把朝试的折子拿来。朝试的名次已经汇总完了,三甲还需他钦点。吩咐完,他又去扶渊那里看了一下。见他状态平稳许多,钟离宴也放下心来,碰巧金乌把折子送来,他干脆就在扶渊床头看起了奏折。
今年大朝试,虽说是大年,可让结界破裂、兰亭投敌、魔族南下等诸事一搅和,今年最要紧的事也不得不一切从简,原本要考到来年开春的朝试在刚入冬就已经全部结束。诸学院陪考的老师已经回来了一部分,现在还留在玄山的,都是在武试中成绩靠前的学子。
文试时关注的人还比较多,钟离宴百忙之中也看了一眼。状元是谁来着?他一时竟然想不起来。等到武试,钟离宴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文榜武榜总榜的成绩就全送到了他的案上,等他批阅。
按传统,还得找个良辰吉日给三甲的人表彰授官。钟离宴翻开奏折之前,稍微想了一下,今年的状元会是谁。虽然庄镇晓实力很强,但钟离宴听说今年东南道院出了匹黑马,他私心希望这匹黑马能挫一挫庄镇晓这个第一公子的锐气。
翻开后,一甲第一名就是庄镇晓。
钟离宴沉默少许,随即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叫意料之中,情理之中,这就是。
他承认自己不如庄镇晓,点了点头,心安理得地去看下一个。
榜眼,周同尘。
咦,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对了!这不是文试的那个状元吗!哎不对不对,周同尘是扶渊给他拉过来的人,怪不得这么熟悉……
钟离宴没那么心安了,翻了一页,继续往下看。
探花郎名叫刘意,钟离宴主意查了查,发现并不是东南道院的黑马,他是天时院附院的,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他来自月如期的嫡母家。
他不死心,那匹黑马一定就在二甲等着他呢,结果等他耐着性子看完了二甲,也没碰上一个东南道院的。钟离宴怒了,径直去翻这些人的来历,这才找到了来自东南道院的那匹“黑马”——真的很好找,三甲五十七名,上榜的只有他一个是东南道院来的。
难道东南道院已经被玄山大小门派欺压到了这个程度吗?有了一个上了榜的,都能称作黑马?
在拿别的学子和一甲的天骄们比较的时候,钟离宴也在拿自己与他们比较。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在心里悄悄地羡慕,甚至于嫉妒这些人了。
不是羡慕他们能参赛,而是嫉妒这些真的比自己强上许多的同龄人。
德不配位的话他听得多了,虽然一直在和自己说不要往心里去,可他闲下来时也忍不住去想:为什么是他?
难道就因为他是天帝的儿子?就因为他是所谓的天选之人?
他对先太子——也就是他的大哥,已经没什么太多印象了。只是常听宫人们说,先太子年少聪颖,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他听着这样的话长大,同时也看到比他还要年幼一些的老三老四,在许多地方做得都比他好。
有心人的飞短流长这就来了,扶渊说他大器晚成,没必要与那几个小屁孩争一朝一夕,父皇母后也从未催促过他,只在他和扶渊逃学时才会管一管……
他自小锦衣玉食,钱财也好,尊荣也好,甚至是至尊的皇位,都是他唾手可得的。所以他理解不了别人的寒窗苦读的坚持,理解不了别人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信念……就像他以前修炼时遇到瓶颈,跑去问扶渊怎么渡劫,扶渊只能诚实地摇摇头说不知道,因为他生来就有,从来不需要想这种事情。
所以当他看到这些真正的天之骄子时,忍不住就会想:为什么是自己?
他明白为什么是扶渊,就凭着扶渊活到现在的意志,同龄人所不具备的谋划聪慧,也担得起他这上神的名号;
他也明白为什么是周同尘,不借家中势力,甚至是被庶母打压,也能在短短几年之内荣升四品,就足够彰显他的能力;
他更明白为什么是庄镇晓,除了庄镇晓还能有谁呢?钟离宴甚至可以想象出他日后被称为庄院长时是何等风范。
钟离宴默默看着那三甲名录,盯了一会儿,才拿朱笔批了,扣上太子的宝印与国玺。
“如今世道大乱,授官就先推一推吧。”钟离宴吩咐金乌,“然后武榜……除了像庄镇晓这种开山弟子,其他的都速速进京,听候差遣。”
【作者题外话】:有时候写着写着总感觉二爷有点庸医……不行,我得找个机会证明二爷活死人肉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