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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久别

城市的天空碧蓝如洗,伸手便能触碰白云,远处鸟儿成群结队转圈儿,轻轻晃动的格子证明有风。

青年在眼底,在心底,默默描绘着对面少女的一切,少女在回眸之时,眼里仿佛盛着星辰大海,含笑的眼尾微微上扬,说完之后,又回过头,青年便只能看到少女的半侧身。

“好。”那就一起许愿吧。

半晌,琉生听到自己应了声。

摩天轮缓缓升空,几分钟停一下,在即将到达最高点时,琉生看到少女转过身正坐,俏皮的冲自己眨眨眼。

“嗯,琉生,来吧。”

他见少女双手合十,垂眸,闭眼。

他没动,目光一直在少女身上。

愿望?

有什么愿望吗?

此时此刻,在他空白的意识中,所有的愿望都为一人。

安安则唇角上扬,半晌睁开眼。

许愿什么的,也许灵,也许不灵。

但她希望,对面的青年能达成所愿。

就,他刚刚许的愿吧。

摩天轮过了最高点,安安睁开眼,对面的青年还闭着眼,浅金色的头发有一缕垂在锁骨窝里,眼睫颤动,睁眼的刹那,在和她对视之时,只看到对方眼里的流光。

他们都没问对方许了什么愿,听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琉生问:“不知道安格回家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再相遇?”

安安闻言再次看向广阔的天空,目光放远,“琉生,或许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呢,也许我们很久以前,就在某个地点相遇过,所以,未来,无论多久,我们都有可能再次相遇吧。”

“很久以前,就认识吗?”

“琉生没听过一句话吗?”少女唇边多了抹不同于往日的浅淡温柔笑意,而是神秘的。

一个笑,好像包含了她无尽的故事。

她手托着下巴,能看清她侧脸的弧度,轻轻开口。

那声音也很缥缈,婉转,是琉生在她身上从未见过的淡淡哀伤气质。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他忽然很伤感,却被少女这句话说的克制住,他见她回眸时轻笑模样,一瞬间感到不可思议。

她本就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不,她并不是人。

“所以琉生,也许我们曾经在某处相遇过,前不久不过是我们久别重逢,你又怎么知道,在很久以前,说不定我就认识你了呢?”

“认识……我?”

“嗯。”

少女放下手,乖巧的放在膝盖上,再次正坐,脸上恢复成往日的温柔笑意,眼里多了一丝狡黠,“要是我说,很久以前就真的认识琉生,琉生会相信吗?”

他记忆里没有半点关于少女关于黑猫的任何东西。

不过。

琉生颔首,“嗯,我信。”

她说的,他都信。

莫名的令人信服,她不是故意开玩笑说的话,总觉得都是真的。

但,琉生回想起少女第一次在他面前变成人的模样,眼里、浑身上下透露的都是单纯懵懂天真。

到现在,这份单纯懵懂天真并未消失,只是多了一层通透。

就好像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少女从刚开始的一知半解到现在看透,却未曾变化,她依旧是她,不曾改变。

“琉生还真是……”

她忽然笑出声,琉生抬眸,神情上多了分不知所措。

“正因为这样,我才很感谢大家。”

因为大家,归根究底,都逃不开万恶的亚撒西这一点,大家都如此温柔,哪怕再暴躁,心底都非常温柔。

所以她真的很感激,能够认识他们,让她那暗淡无光的生命渐渐闪闪发光,也让她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亲情,友情。

无论是从第一个任务的小教授和夏利,还是到现在的朝日奈一家。

她都无比庆幸,深觉自己是幸运的,可以和真实的他们相遇。

她的人生,说普通也不普通,说不普通也普通。

安安姓慕,在国内是一个不怎么普通的姓,和姐姐拆开“平安”二字做名。

从名字来看,她的父母应该很爱她们,至少希望她们一生平安这份心显而易见?只是他们死的早,安安模糊的记忆中,最早她三岁的时候,十岁的姐姐拉着她在葬礼上默默流泪。

之后她看到虚伪的所谓的亲戚,在参加完葬礼露出本来的爪牙。

他们迫切的想要来自于父母那笔不菲的遗产。

她和姐姐年纪太小,完全没办法做什么,彼时的安安只有三岁,哪怕是天才,能做的事也太少了。

她们最后被二爷爷的女儿带走了。

父母都是独生子,没有什么舅舅姑姑之类的亲戚,只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兄弟姐妹,在安安都没见过的亲戚里选人来抚养他们。

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显而易见是遗产。

后面的生活可想而知。

五岁的时候,不堪重负的姐姐带她逃了出来,从此姐妹俩相依为命。

不,从失去父母,就是她们相依为命。

姐姐是世上最好的人,对安安超好,她心疼从小没有父母的妹妹,将父爱和母爱一同倾注给了妹妹。

教她做人,教她学习。

在安安心里,姐姐一直是她的神明,是她的一切。

她温柔而强大,硬生生将从前的捣乱鬼安安也跟着温和下来。

安安十岁的时候,对姐妹俩来说,是一个重大转折。

五年前从亲戚家逃离,她们身上没有带多少钱,这之后都是靠着国家和社会抚养的更多,姐姐就算想出去工作,也因为年纪问题不能出去。

安安十岁,姐姐十七。

正是高三的时候。

“你……你真的不和我考一个学校吗?慕平,以你的成绩肯定可以。”

“我说了很多次啊,高考完我就去找工作,不念书了。”

以为安安睡着,姐姐和她的朋友讨论未来大事,殊不知安安在她们聊到一半醒了过来,她走到房间门口,刚准备开门,就听到姐姐这句话。

已经开始上小学的安安不可能不知道高考意味着什么。

“这件事你就这么死心眼?到时候你一边勤工俭学就是了。”

“没有那么简单的。”姐姐轻笑,安抚朋友,“我们家小安,比我聪明多了,从她上学以来,就没有考过满分以外的分,以后是清北的料,我呢,顶多普通一本。”

“所以?你找工作为了安安?我不否认安安妹妹的确很聪明,也很乖,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你能不能为自己考虑考虑?”

“不了。”姐姐摇摇头,“我只要小安成才。”

她要给妹妹最好的,为此,她如果去上大学,她一定做不到。

她自己怎么样无所谓,可是妹妹,她唯一的亲人,一定要好好生活。

早就做好高考完就出去打工养活妹妹的慕平听不进去朋友的话,朋友也只能唉声叹气。

安安在自己的小房间听完她们聊天,悄咪咪回到床上,望着天花板一阵迷茫。

十岁的女孩,因为生活早早成熟。

姐姐只有她,她也只有姐姐。

既然如此,她也能够做好决定。

前几日因为见义勇为救人,恰好被路过的一个穿着大褂的男人看到,见女孩身手如此不凡,一下便看中她,问她愿不愿意去秘密培训。

她拨通对方电话,说出自己的决定。

之后,就是对方办成一切,将她挂名在一家学校,说是各种学费全免,并且每个月都有奖学金,姐姐觉得不可能,但校长都亲自说了,姐姐也只能惊讶的点头。

不过,她需要在学校里住宿。

一切都水到渠成。

只是她去的不是学校,而是某个秘密培训的基地。

这个基地其实不合法,但由于每年都能给国家输送顶尖人才,所以哪怕是国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能够进去就能提要求,她的要求就是让姐姐安安心心念完大学,念完之后,她相信姐姐的实力找份得体的工作完全没问题。

她训练的方向是雇佣兵。

这也是她为什么能集百家之长的原因,基地里很多师父都特别喜欢她,几乎可以说是倾囊相授,对她寄予厚望,说以她的身手未来一定能够成为顶尖的国际雇佣兵。

她在基地什么都学,要学的一个不落,不用学的她也都努力在学,比如各种不需要的文化课。

基地是七年毕业,但毕业率小的可怜,她同一批的孩子们,原本有一百来个,在第七年只剩下十个,而在这十个里,听说只有一个能够毕业。

竞争关系,导致孩子们之间没什么兄友弟恭,几乎都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是她没什么朋友的原因。

但她遇到了小月牙还有另一个朋友。

只是,安安那个时候还没那么多心眼,或者说她是天才,但对方隐藏的太好了,在毕业考试上将她和小月牙害的差点丢失了性命。

毕业考试在一座山上。

断崖处,让其他七个人出局的三姐妹搀扶着下山。

他们的“考试”,有全程监控,毕竟需要师父的观看,但大家心照不宣,你尽管杀了对方,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这一行不能心软。

断崖之上,在小月牙和她浑身无力倒下,而那个人居高临下看着她们的时候,她忽然就明白了。

“抱歉,我一定要毕业。”

“所有阻挡我的人,都得死,包括你们。”

虽然只有一个人能够毕业,但并不是说只有一个人能活。

“反正在你们心里,我也是最不重要的那个,不是吗,安安,月月。”

她说着,举着手中的刀斩落。

小月牙在千钧一发之际冲过去抱住对方的腰,“你看你说的,你想让我们死,但我想让安安活着啊。”

少女回头冲她一笑。

那是她看到少女绽放过最美的微笑。

“安安,好好活着。”

随后少女便死不撒手的抱着那个人跳下了悬崖。

安安那个时候不知道小月牙为什么同样中毒还有力气,只知道小月牙为了她死了。

她恢复力气够,孤独的一个人下山。

次日,唯一的毕业生安安收到了小月牙和那个人的死讯。

大片大片的血在小月牙身后像开了一朵朵艳丽的花。

她十多年没有流过泪的眼,不知不觉流了一脸。

三日后,她从基地离开,接了第一个任务。

她天赋和身手都好的离谱,短短三个月声名鹊起,业内她的名字也如雷贯耳。

甚至她还抽空,参加了当年的高考,哪怕因为英语废,分数出来后,也在省内名列前茅,当地县内状元。

安安原本以为,她的日子会这样过下去,瞒着姐姐做一桩桩危险的任务,存下钱,写好遗嘱,如果不小心死去,就将存款全部给姐姐。

可是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会跟她开玩笑。

在声名鹊起的一段时间后,也是她毕业一年的时间。

她记得,那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过了今天,她就成年了。

命运也很会和她开玩笑。

她十八岁成年,十八岁退休。

最后一个任务,是保护某个领导入境。

平时只有在电视上看到的领导,她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但……

任务最后完成的很好,无一伤亡。

除了她。

因为中枪,她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这一点对她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虽然是秘密任务,但因为她付出颇多,国家给了她最大的优待,除了没办法颁功勋,其他的该有的都有了。她此后就算能活到两百岁,也能享受国家的退休金等等一系列福利。

如果不是用这种方式换来的……

当初乱步说她以前坐过轮椅,并不是空穴来风,她的确坐了四年的轮椅。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她没办法接受这件事。

她宁愿死亡,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活在世上,失去行走能力对一个雇佣兵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所有的业内人士,也都在可惜这样一位天才的陨落。

想到未来可能都要靠轮椅度过,她在医院醒过来后的几天,滴水未进,只是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姐姐一直在旁边照顾她。

但这个时候的少女真的恨不得去死。

那是夜里的时候,她听到姐姐在厕所小声的哭泣。

“小安……你不要离开我……姐姐只有你了……”

“好好活下去好吗,小安如果不在,我也活不下去的。”

这八年,她们聚少离多,可血缘关系是无法分割的。

她爱着姐姐。

而姐姐,也深爱着她,

也许这是注定的。

她不能死去,她还有姐姐。

次日清晨,姐姐就看到她麻木的脸上多了一丝表情。

对外宣称是不小心遇到爆炸导致双腿无法再行走的少女时隔多日再次露出笑,那苍白的脸让姐姐心疼了好久,眼泪也克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安安开始努力。

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姐姐,更是为了救她的小月牙。

她不能死,她要活着。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只有活着,才有未来。

她开始接受康复治疗,每天忍住莫大的疼痛歪歪扭扭走一小段路,同时接受针灸等中医治疗。

下半辈子不用愁,空闲之余,安安便和姐姐一起刷番。

可以说,姐姐也是她入宅的领路人。

然而这个世界上,也许对她来说,真的没有这么完美的事情,看她仿佛接受命运,这四年里哪怕效果甚微也依旧每天做治疗,每天都那么开心。

命运告诉她。

你不该重振旗鼓。

它不对她做什么,它将手伸到了姐姐身上。

二十二岁这年,得知姐姐只有半年时间可以活的时候,她真的有种天塌了的感觉。

如果姐姐都不在了。

她在这世界,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后来,也许奇迹和魔法真的存在。

哪怕没有,也可以创造。

她遇到了系统。

虽然老是怼系统,但不可否认,她真的很感谢它。

城市象征整点钟声响起,将陷入回忆的安安拉出来,她望了望对面琉生一眼,笑容盛开。

“能遇到你们,真好。”

她没什么朋友,亲人,是大家的温柔让她感受到了。

在厚重的钟声中,琉生不知为何,突然很是心疼这样的女孩。

他起身坐到安安身边,将安安抱在怀里。

“我也是,安格,很高兴认识你。”

哪怕未来再也不会重逢,他也很高兴,能够认识她。

绝不会后悔。

落地,安安和琉生下来,望着远方,她轻抚头发,对大家一笑。

游乐园之行就此结束。

入夜之后,安安正在看弥写作业。

弥真的好惨,玩了一天还得回来写作业,他还是个孩子啊。

听到系统播报琉生的爱意值满了,安安怔神几秒。

“看来游乐园果然是约会打卡圣地。”

任务完成,该选择时间离开啦。

这个世界不用愁大家未来怎么样,以前的雨宫玲子她没见过,只偶尔听过,以后也没什么反派,唯一就是梓的脑膜炎,但也不用担心。

所以,可以安安心心的离开呢。

几天前光也回来了,朝日奈家十四个人一个不缺。

要说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能看到朱利变成人吧。

“大家都在啊,有件事想和大家说,我找到回家的方法啦,啊,确切的说不是方法,是回家的路。”

众人被她好像有昭示的话弄得措手不及。

既为她开心,也很是不舍。

大家心里无论是什么感情,爱情也好亲情也好,在知晓未来几乎不可能再见面的情况下,情绪也只有不舍、难受、失落等。

但他们知道,他们拦不住她,更加不能自私的要求她留下来。

连弥都明白的道理,何况是别人呢。

这日入夜,安安和大家开车来到神社,接待她的老人似乎早有预料。

“我就知道,你这几天会来。”

“老先生厉害。”

“嘿嘿,不瞒你说,我算命挺准的,要不要试试?”

还是个神棍,不过看上去有两把刷子。

“不用了,谢谢,我是来回家的。”

不是来算命的。

钟就在眼前,安安回头看去。

在知道少女做出选择之后,这几天他们都和她说了更多话,家里长家里短,一句句,一件件。

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她回头看他们时,见大家视线都在自己身上,生出许多不舍。

不舍归不舍,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安安依然坚定。

“大家,我要走啦。”

昨天和大家交换礼物,就说了好多未来注意的话,更是彻夜长谈过,以至于真的到了这个时候,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总之,请多多保重。”

绘麻和她拥抱过后,男孩们也忍不住抱了抱她。

她笑着伸手,触碰到这座古朴的钟。

夜幕下,钟身发出一层淡淡的光芒,紧接着淡淡的金光像是汇成一条路,少女被淡光包裹,冲他们招手,在星夜中,流光中,带着微笑离开了。

她消失干净。

“不用难过,孩子们,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你们能在这世界认识本身就是缘分,她会记得你们。”

老人的话让大家回过神。

是啊。

是缘分,也是奇迹。

他们也会永远记得她。

——

又是一年迎来新年。

绘麻和大家做大扫除,到门口时,她抬头看看从她来就挂着的风铃,问:“这个要擦一擦,或者拆掉吗?”

“那个不要!”

弥连忙跑过来,小脸上带着焦急,“那是安格教我做的,姐姐不要动它。”

这个名字让绘麻手在空中僵住,随后微微颤抖。

她抬头看去,仿佛透过风铃的玻璃看到那个少女的脸。

拿那日她踢开门,进入自己的心。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安格。

白天那个名字让绘麻久久没有睡着。

她知道,大家都很想念少女,正是因为想念,却不怎么提到少女。

提到了,会痛。

绘麻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户,有冬日的冷风吹进来。

“绘麻,要加油呀。”

恍惚间,绘麻好像看到少女在对她笑,浮在半空中,从上方拥抱她。

她埋在少女怀里,汲取少女身上的温度。

好冷啊。

可是有你在,我心底是暖的。

绘麻出了房间走到楼顶,见到琉生正在看天,不仅微怔。

青年这个样子,像是透过月亮看谁。

“不知道别的世界,有没有月亮。”

看到的,又是同一个月亮吗?

绘麻知道青年又在思念少女,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她将手里拿着的热水递过去。

“待很久了吧,暖暖手。”

“谢谢。”

绘麻朝琉生看着的方向看去,满天星河。

“我们看的,一定是同一个月亮。”

她道。

琉生低下头,杯子里的热水倒映出他的脸,他轻笑,“也许吧。”

月亮会告诉你我的思念吗?

你过得好不好?

还会来看我们吗?

琉生不知道。

但他坚信他们会再见的,总有一天,他还能再遇到那个女孩,她会睁着懵懂的眼,带着笑,叫他的名字。

会再见的。

因为他们相遇过。

因为这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