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卫长一听,脸上谨慎的表情一下变了变,又瞄了一眼,才道:
“原来是燕夫人园里的。不好意思,前院任何人都不能进。这位小娘子,请改道。前门得清场,太子殿下马上就要来了,若是冲撞了太子大驾,就算燕夫人亲自出面,也难保二位性命。是故,两位,还请速速离开!”
从这句话可以看到这样一个现状:云家堡上下都知道有一个燕夫人,但燕夫人在云家堡的地位,有点不尴不尬。
若是身份尊贵,她一提燕楼,他们或者会动容,或就能往里头将她们领进去,六年前,在朔城时,就是这样的。
那时,母亲虽然失宠于父亲,但因为还有一个配了好姻缘的女儿在膝下,谁也不敢小觑了她们母女俩在云家堡的地位。
而今呢,女儿令云家堡丢尽脸面,做母亲的在这云家堡哪会有好日子过。
之所以底下的人还知道燕楼的存在,大概还是因为秦逍曾多次来造访,一如往常的拜叩她老人家。
说到底,还是沾了秦逍的光。
想到母亲,想到她这一辈子过的如此凄凉,云沁便觉得自己不孝,心头,有些戚戚然。
但以后,这种情况一定会得到好转。
因为,她回来了。
云沁微微一笑,瞅了一眼面前恃强凌弱的侍卫,咬字清楚的说道:
“可是我喜欢走前门。我家囡囡也没有走后门的习惯。这位大爷,您说这该如何是好?”
堡卫长算是听明白了,这位分明是来找茬的,不觉面色沉了又沉,厉声道:
“你当你是什么人?便是堡主大夫人园里的人,想进这云家堡,也只能走后门,又何况一小小燕楼的婆子家人。若还不识好歹,马上将你们扔了出去!”
语气越来越凶,可见他们并不把雪姬夫人放在眼里。
“娘亲,娘亲,这里的门坎真高啊!见姥姥,居然这么难!这可怎么办?”
囡囡叹起气来。
“宝贝,狗欺主,就得驯狗,禽兽欺人,那得如何?”
“一个字:扁!二个字:痛扁!四个字,往死里扁!”
云沁含笑:“嗯,一定得扁得他服手贴首才行。这世道,以仁可以治国,以暴可以治暴,对付尊卑不分的人,就得用拳头说话。”
母女俩如气焰嚣张,堡卫们一个个神情大变。
“好嘞!!打兽棒终于用得上了!”
囡囡双眼一亮,开始卷袖管,露出一截白白嫩嫩的小胳膊,手上的竹竿扬了起来。
这位堡卫长是何时受过这等羞辱,不由得勃然而怒:
“你们这几个贱奴,还真是给脸不要脸,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来啊,拿下!”
“谁敢拿!”
清袖喝了一声,语出警告。
那干侍卫还是一窝蜂的围了过来,将她们团团困住,眼见得就要打起来,囡囡已经瞄准了那个胆敢用色色眼神看娘亲的副队领,目标,那双眼睛,一定要打得人睁不开眼才行。
就在这双方对峙,形势一触即发的时候的时候,城堡内,一辆精致的马车飞驰了出来,车轮滚动地面的声音,那么响亮,马车上,还系着一串着铃铛,一路叮叮当当作响。
那些侍卫熟悉这个声音,也熟悉那车子,连忙往避开。
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那车帘好像掀了掀,里头坐的贵人低低和那车夫说了一句话,低低柔柔的。
车夫点了点头,转过头,用手中的马鞭一指,嚷嚷起来:
“徐队领,这里怎么回事,闹哄哄着的围成一堆,六小姐问,你们到底还知不知道云家堡的规矩来,无端端叫一些贱奴来污了门面。”
这堡卫长原来姓徐,忙躬身作揖陪笑:
“是是是,我们这就把人撵了出去!”
侧身对他们的云沁,转过了头,远远一睇,似笑非笑。
赶车的那位,她认得的,六小姐的马夫阿钱,那位也认得她的。
纵然他们隔了好一些距离,纵然现在的她,穿的不似五年前那么的高贵,一身绫罗,珠玉配身,但这张脸孔,还是这张脸孔,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但人家瞧见她的时候,那眼神完全是不认识的。
多好笑!
显然是她的六姐授的意,故意要将她逐出去,不许她再进云家堡。
嗯,至今,云沁还记得当初她在发现自己怀孕以后,被逼着落胎时,这位六姐的嘴脸,一句句冷嘲热讽的将她羞辱,恨不得她引疚自裁才甘心。
如今再见,她不认她这个妹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徐队领是么!尊驾确定现在就想把我撵出去吗?而不是去禀一声?你应该明白一件事,堡主大人不喜欢别人替他擅作决定,你们不认得我也便罢了,还要越权赶人,下场是好是坏,还真是难说,保不定到时堡主大人一怒,两位小命能不能保下都成问题!”
徐队领被这语气里的威胁之词激的浑身一颤:堡主喜怒无常,这事,堡里的人都知道,这贱奴是什么来头,为何她说赶了她,就会倒大霉?
他疑惑的看向车夫阿钱,这人的脸孔竟也微微抖了一下,转过身,迟疑的往马车内瞟了去,等待示下。
这时,马车内传来了一声冰冷的娇斥:
“如此肮脏的贱奴,怎配报禀了堡主知道。乱棒撵了出去。”
素来温柔似水的云家堡六小姐云馨,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出一种森森然的狠厉。
这一声令下,十来个堡卫一哄而上,一把把长枪对准了她们,正要动手――
“慢着慢着慢着,都给我住手!”
一个嫩嫩的少年声音从马车内传出来,紧跟着探出一个头,一个十岁左右的紫衣小少年,眼睛发亮的跳了下来。
同时,马车内响起了六小姐的怒斥:
“云灿,你给我回来。”
马车下,少年目光直直的望过来,没理会那已经不知要听命于谁的堡卫,惊喜交加的看向云沁。
云沁也看了过来,二人目光对上。
“七姑姑,七姑姑,真是您,真是您,您真回来了啊……”
小少年飞快奔了过来。
徐队领一听小主子这个称呼,脸色一白,和身边的副领队一起瞪直了眼,寒气直灌鼻腔,手足无措:
天,这位,这位,竟然是燕楼的七小姐。
囡囡站在原地叹,好不容易娘亲愿意带她一起打架,现在打不起来了,有点扫兴耶――这丫头,完全不担心,万一打输该怎么办?
一身雪华锦的袍子,青玉镶金的发冠,这是一个满身贵气的小小少年。
云沁离开云家堡的时候,云灿还是一个四岁的娃娃,如今,俨然有了几分小大人的气质。
云灿走近时,扑通就跪倒在了地上,神情激动的叩了一个头:
“灿儿给七姑姑请安!”
在家时,云沁和不受大哥欢迎的大嫂颇有交情,这孩子很爱黏她,投她脾性。如今六年没见,已经长的都快不认得了,但这孩子却还深深将她记住。
云沁不觉微一笑,上前将其扶起:
“灿儿都长这么大了!若不是你叫我,七姑姑保定不认得你!”
云灿眼一红,一把抱住云沁:
“七姑姑,灿儿想死您了!七姑姑……”
这少年立刻哽咽难语。
“七姑姑也想你呢……”
云沁摸了摸云断的头,个子已经长到她胸口了呢――可怜,自小没了母亲,唉!
再说马车那边,一袭湖水色芙蓉裙的美丽少女,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来,身形若柳,若不禁风,眉,画的纤细,腮,缀的粉润,唇点的娇妍――
这位,可是云家堡内才貌双全,被称之为云城第一美人的六小姐云馨,名传天下的才女,与东越国的凤小姐齐名,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乃是堡主夫人最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可惜,为了秦五公子,至今担误在春闺――
此刻,云六小姐那绝美的脸孔上,凝聚的皆是怒容,贝齿一咬,隔着老远一段距离,脆生生叫起来:
“云灿,这种不知羞耻的女人,你还敢认她做姑姑?你就不怕你爹爹把你也赶了去?还不快点给六姑姑过来。除队领,本小姐令你即刻把这玷污云家堡名声的家门败类打出去!云家堡容不得来路不明的私生女踏上门来羞辱了云家列祖列宗。”
平常时候,六小姐是端庄娴雅的,可但凡遇上云沁,这女人,就会失控。
以前,云沁没犯事的时候,她还知道收敛,装模作样的扮娇弱搏人怜,云沁悔婚的事一闹出来,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见到她,绝不会给好脸色。
对了,据说当年,堡主夫人曾想让云六小姐代替她嫁进秦家去,以表谢罪,结果,再次被秦逍回绝。
这一回绝,对于云馨来说,不啻于又是一大打击。
可这姑娘,对于秦夫人这个位置,还是没有死心,秦逍未娶,她便不嫁,于是,这一年又一年就拖了下来,如今,都成了一个老姑娘:二十二岁未婚,在古封建时候,当真是极少见的。
“六姐,云沁纵然是家门败类,纵然要赶,也得由父亲亲自发令才行!若是其他人敢拦,谁拦,我便打谁,本小姐,说得出,做得到。”
放开了云灿,云沁转过头,瞄了一圈神情各异的堡卫,浅浅然一笑,从容款款,令云馨沉下了脸。
“徐队领,你是想拦,还是去禀?你要是听六小姐的话,拦,那我们就试试,本小姐既然来了,就打算在这里闹一个人仰马翻。最后,吃不了,兜着走的,还不一定是我!”
那徐队令咽了一口口水,虽说他不是从朔城跟来的,但是七小姐事件,他哪能不知?
一个胆敢和整个家族对着干的女子,那脾气得有多彪悍,可以想像得到的,言出必行,自不在话下。
这六年来,七小姐失踪成迷,六年后,七小姐突然冒出来,还胆敢带着私生女走上门来,一般来说,未婚生女,女人哪还敢回娘家,如今,她偏偏就出来了。不仅来了,而且这么大张旗鼓,纵然一身布衣,但是,那份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