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若花,美若灿阳,可心头的痛,并没有因为时间的逝去,就不存在了。龙奕,会成为一根刺,永生永世的扎在她的心头上。
但她会理智的告诉自己,将逝去的一切,一并归纳,搁进记忆的八宝箱内,冷却,深藏,相忘。
“沁儿终于嫁人了,为娘心头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下了。记下了,做了人家媳妇,不可再任性,在夫家,凡事以姑爷的事为先,不管你在外头有多么大的成就,多么大的身份,关上门,你是他的妻子,要懂得体贴人,照看人,侍候人。公婆在上,要恭敬行孝,妯娌之间,要和睦相处……”
母亲在耳边谆谆教诲着。
囡囡则在边上嘻嘻笑,母亲捏她的小脸蛋:“还有你呀,进了秦家门,秦姑爷便是你爹爹,以后一定要听爹爹的话,不许调皮捣蛋,成天成天的闯祸。知道没有?秦家孙辈多,你这小祖宗,可别去把秦家给闹翻了天。进了秦家门,就得守秦家的规矩,乖乖搏他们喜欢!”
囡囡嘟起了嘴:“我是人见人爱,鬼见鬼怜的云歌儿,谁见了我不喜欢,哪需要故意卖荫掐媚?”
“瞧瞧,瞧瞧,又大言不惭!”
母亲拿她无奈。
云沁微笑。
囡囡趁机钻到了她怀里来,捧着她的脸说:“娘亲,恭喜你拐到了一个上天入地独一无二的相公。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傍大款?”
云沁斜眼看她:“你娘亲我就是大款!还需要去傍吗?”
多傲骄的语气。
虽然燕娘不知道什么是傍大款,但她还是能辨出味来的,有点不满,可她没有再说什么。
“娘亲娘亲,有件事,歌儿想跟你说!”
囡囡把云沁拉到了边上,小声的说起话来。
“什么事?”
云沁小心的蹲下去,亲亲女儿的脸,好奇她脸上的别扭之色从何而来。
“娘亲,以后,我要叫秦伯伯做爹爹了吗?我能不叫爹爹吗?”
小娃娃问的很严肃。
云沁一愣:
“为什么?”
“囡囡有爹爹。虽然已经没了。我那样叫,爹爹在地下会不会伤心?我以后称秦伯伯为大父好不好?”
闻言,云沁心头百味横生,紧紧的抽紧起来,这孩子一心一意还念着她的爹爹,不想她的爹爹的伤心,可那个人呢,根本就不要她。
好吧,不要就不要,她还怕他来跟她争孩子呢!
“囡囡想怎么叫,便怎么叫!”
小娃娃立即眉开眼笑。
门外忽然喊:“吉时已到,请新娘子拜别双亲,上轿嘞!”
怀里,囡囡挣脱着,跑向燕娘,抢来了喜帕,折回,今天,她也穿着一身红裙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漂亮极了。
“娘亲娘亲,囡囡来给您盖喜帕子。您坐好了!”
云沁含笑,坐到凳子上,囡囡骨碌碌爬上另一只凳子,小心翼翼的展开绣着并蒂莲花、五彩鸳鸯的喜帕,一寸一寸,将她美丽的容颜拢住。
她看到流苏无数,垂下,挡了视线。
喜帕一盖,一辈子。
喜帕一挑,夫与妻。
云沁紧紧拉着囡囡的手,有些怅然若失,有一些记忆,很不争气的跳出来――在地坛,囡囡说她要做花童,为他与她的婚礼见证。
今日,她大婚,囡囡作了见证,亲自送嫁,只是那个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他。
接下去,是一片嘈杂。
耳边有人在叫:“哟哟哟,新郎倌等不及了,闯进来了闯进来了……”
接着祝福的话,一句接一句,贺喜的辞,一套接一套,她满耳朵全是吉乐吉语吉祥话。
囡囡挣脱了她,跑了过去,嘴里直叫秦伯伯。
秦逍温润的声音传来,像是把人抱进怀,笑着说:“囡囡是不是该改口了呀!”
囡囡咭咭笑说:“不给红包,不改口!”
一番热闹,她微凉的手,被牵起,是秦逍站到了面前,带着一身清幽的杜蘅清香,袭来,让人觉得舒适,缓和了那么几丝紧张与不安。
是的,她多少有一些不安,源自于对于妻子这一层身份的陌生和不自在。
“沁儿!”
他低低叫她,声音柔的溺死人,是快乐的。
“嗯!”
她轻轻答应。
“婚礼礼节有些繁琐,抓着红绫,我会牵着你走!”
他说。
她的手上,被塞进了一根红绫,那是他们之间的红线,它会将他们梆捆一辈子,至死不休。
“好!”
她点头。
今天,十月初二,云城举城沸腾,因为云家堡嫁女,因为南奇娶妻,因为云中阁主和秦五公子喜结良缘。
傍晚时分,满天云霞,呈吉瑞之兆。
秦逍永远都记得这一天夹道观礼的盛况,他与她的姻缘,得天下人见证,终成眷属。
相隔千里。
龙隽之陷在昏迷当中。
意识,一片混乱。
他看到了千里之外的风光大婚,三魂七魄,不明就里的,飘飘悠悠的离魂而去,在他千辛万苦,历经九死一生回到龙氏军营以后,它们按原路返回,穿越千山万水,去了云城,来到云家堡,再次见到了她。
此刻,她在侍女精心打扮下,成为了一个美丽的新娘子,穿上了一袭漂亮精致的嫁衣,一颦一笑,风华绝代。
她看上去很开心,至少表面是如此,至于内心,他不敢想象――他伤她那么深,她会不会恨他?
也许,会恨。
他盯着看,目光一煞不煞,囡囡笑嘻嘻的依偎在她怀里,母女俩抱作一团,一个倾城绝色,一个俏皮招怜,美啊!
他听囡囡对她说:“囡囡有爹爹。虽然已经没了。我那样叫,爹爹在地下会不会伤心?我以后称秦伯伯为大父好不好?”
云沁闪亮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闪过疼痛之色。
他的心,跟着痛。
伸手,想再摸一摸这个可爱的娃娃,可惜,摸不到;想再抱一抱这个美丽的女子,可惜,抱不了。
他只是一缕魂魄,是一抹无形的存在,可以穿透万物,万物也能穿透了他。
他只能看,只能听,只能任凭心窝窝处隐隐作痛。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吉时已到,囡囡跑去抢来喜帕,小大人似的替她母亲盖上了喜帕,那么的认真――那个想做他们小花童的娃娃,将她盛装的母亲嫁出去了,新郎已换人,不再是他,不可能是他,也不可以是他。
房门洞开,秦逍红袍加身,笑容可掬的走进来。
囡囡尖叫着奔向他,被高高举起,托着,引来孩子嘻笑。一个要她改口,一个在讨红包,多亲热!
他看到秦逍一步一步走到云沁跟前,深深的睇着,牵起了红酥手,唇边的笑,那么的明媚,低低的在唤她。
一根红绫,将他们牵在一起,一个走在前面,慢慢的牵引,一个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的相随。
时不时,秦逍会回眸,会睇去一眼,生怕自己走的太快,她跟不上。
秦逍待云沁这份心,的确重,那份情,的确深,那份包容,世间少有。他们会有一个好的归宿的!
他这么想。这么盼。
眼前,人来人往,无论屋里还是屋外,张灯结彩,人人脸上,笑若春花。
所有人都看不到他的存在。他们正欢欢喜喜的办着一场风光无限的婚礼,独他一人失魂落魄,黯然神伤。
他默默的跟着,看着新娘子,缓缓的迈进八抬大轿,看着大轿被抬起,锣鼓声响起,震耳欲聋,秦逍坐在高头大马上,在前引路,娶走了他的新娘。
他一路跟着走,若行尸走肉一般,守在花轿前,或是,直接钻进花轿,静静的睇着,任由心头的疼痛一阵阵的冲击着自己。
该离开。
目睹这一盛况,就如同在他的身上捅了刀,再撒上一把盐巴。
可他的魂魄,就是不肯离去,就是这样痴痴的跟着。
说是放下,心里其实放不下。
说了不爱,心头却爱的厉害,爱的荒凉。
这是怎样一份罪孽?
他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牵挂着受苦受难的璃和,一半牵挂着即将成为别人妻子的云沁。
无论是谁,是他心头的一种痛和伤。
原以为璃和是他不悔的选择,为了他们母子,他可以舍弃一切,乃至生命,却不想,云沁对他的影响也这么这么的大,大到他无法遏止心头对她的思念,魂魄不由自身的离体,千里相寻,只为再见她。
两种痛,撕裂了他,令他迷茫,焦灼,悲伤,彷徨。
云沁……
他在心头低低的唤着:但愿他会是你的好归宿,但愿你从此能把我淡忘,不再受伤,有枝可依,无需四处流浪。
秦氏沁园,宾客如潮,炮竹喧天,里三层,外三层,十里红妆迎新娘。
他悬浮在蓝天白云之间,看着秦逍踢轿门,将新娘子牵了出去,笑吟吟接受着宾客们的祝福。
他听到一句句郎才女貌的道喜声,那么天经地义的响彻耳边。
捂着发疼的心脏,他静静站在嘈杂的人群当中,看着他们站到喜堂前拜天地,三叩成夫妻,入洞房。
终于,他转过了身,离去,心头一片空荡荡……
半个月前,和云沁分手之后,他遭遇了几波截杀,一拨是胡为派来的,他们志不在杀人,而在活捉,他躲过了他们的追捕,却落到另一拨人的重重追杀中。这拨人应该同六年前暗杀他的刺客隶属同一个人指派,意在杀死他,为此,胡为派来的人,为保他活命,曾和那些人起过冲突。他因此而逃过一劫,满身是伤的回到了龙家军营。
他知道自己正在昏睡,伤的厉害,甚至有性命之忧。
他能听到大夫是这么和父亲说的,父亲大怒,要下令和西楚大战。
许是因为身体太虚弱,心里牵挂太重,魂魄被他的神识推动,终可以自由游走。
也就是说,此刻,他的魂魄不回去,龙隽之这个人,将不复存在这世上。
他在想,他这两世的轮回,到底所为何来,仅仅是想还琉璃剖心相救之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