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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 第534节

长安笑道:“我骗你作甚?看来这个孩子的父亲,确实是他了。”

妇人先是欢喜,然欢喜了一瞬,表情又转为忧虑。

她伸手搂住自己的儿子,期期艾艾地问长安:“那依公子看,他……他会认下这个孩子吗?”

长安观她神情,眉头微皱:“他并不知这个孩子的存在?”

妇人低下头去,咬了咬唇才鼓足勇气道:“五年前他来到我家,爹叫我……伺候他。爹的本意是想让他将我收了,但他并没有。过后我明明也服了药,可是不知道为何还是……”她垂眸看着自己怀里孩子的发顶,声息颤抖,没能说下去。

四岁幼童一派天真,根本不知道大人在说些什么,只是感觉到自己娘亲声音颤抖,仰起脸来见她眸中含泪,顿时老大着急,费力地举起小胖手将手中啃了一半的烤肉递到妇人唇边,道:“阿娘不哭,肉肉给你吃。”

妇人硬生生憋回眼泪,努力挤出微笑,将肉递回孩子嘴边,柔声哄道:“囝囝吃,娘不饿。”

长安看着妇人明显比脸粗糙许多的双手,道:“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想来你也是受了不少的苦楚。”

未婚先孕,还把孩子生了下来,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足够毁了一生了。

妇人低着头,道:“这都是我自找的,与人无尤。”

陈若霖这样的男人,让她这样的深闺女子一见倾心是可能的,更何况还交付了身体。只是男人可恨,睡了不负责任。

“为何早不来寻晚不来寻,偏偏此时来寻他呢?”长安问。

妇人低声道:“家里人听说他当了世子,逼着我们母子来的。”

长安明白了,想来她家中那些人也不确定陈若霖到底会不会认下她们母子,所以逼着她们来,却没有跟她们一起来。如此,如果陈若霖认下这对母子,作为娘家人他们自然跟着沾光,若是陈若霖不认,那要承担后果的,也不过是这对母子罢了。

这年头,生而为女子,若是家里人不拿你当人看,那你便真的连做人的机会都没有。

长安看着那个吃完了烤肉开始揉眼睛犯困的孩子,思虑着道:“那你们便与我同行吧,我带你们去找他。”

陈若霖,这个意外得来,相貌与你有七八分相似的孩子,能否让我看到你心软的一面?

第686章 最大的仁慈

保险起见,长安并没有贸贸然将这对母子直接送去陈若霖府上。她将她们带回了千岁府安顿下来,然后让陈若霖的手下回去禀报此事。

晚上长安与这对母子一起吃饭,妇人还怯怯地问她:“安公子,世子殿下真的会认囝囝吗?”

“过了年他就二十有七了,膝下仍是空空。囝囝是男孩,又长得这般像他,应是会认下的。”长安夹了一块肥嫩无刺的鱼肉给那孩子。

这边正吃着呢,陈若霖就来了。

妇人慌得站起身来,将孩子也从座位上扯了下来,站在一旁。

“你今天倒是来得快,吃饭了吗?”长安见陈若霖进门就打量那对母子,笑问。

“尚未。”陈若霖只看了那妇人一眼,目光就落在那个不知道害怕,还仰着头看他的孩子脸上。

长安吩咐下人再添一双碗筷过来,又叫妇人和孩子上桌吃饭。

“阿娘阿娘,他的眼睛和我一样。”小男孩看了陈若霖一会儿就高兴地对他娘说,“他是我爹爹吗?”

妇人想去捂他的嘴,当着陈若霖的面又不敢,只得尴尬地把孩子搂在身侧。

“你说巧不巧,刚好回来的路上被我遇到。”长安看看陈若霖,又看看那孩子,道“这般坐一起,对照下来便更像了。陈三日,你有儿子了。”

“我有儿子,你开心什么?”陈若霖看她。

“你后继有人我怎么就不能开心了?不许我开心,想自己偷着乐啊?”长安反问。

“先吃饭。”陈若霖收回目光。

这一顿饭,大约也只有长安和那个不懂看气氛的孩子吃饱了。

饭后,陈若霖起身,叫人进来把妇人和孩子带出去,对长安道:“我先带她们回去。”

长安看着他这不温不火的模样,忽然有些不放心,叫住他道:“陈三日,虎毒不食子。”

陈若霖转身看着她笑,眉梢微挑道:“要不你也跟我回去?”

长安挥挥手,示意他快滚。

接下来两天,长安都混迹在夷人一条街。她在这里交了个朋友,也就是送她短刀的那名夷人,这人本名叫科恩,入乡随俗给自己起了个名叫大鲲,磕磕巴巴的会说一两句本地话,遇到长安这个会说夷语又见多识广的“本地人”简直欣喜若狂。

长安比较青睐夷人的造船工艺,毕竟他们这些船能漂洋过海地来到福州做生意,可见质量不错。大鲲听说她要造船,就带她去找街上一个略懂造船相关的夷人。

长安听着那个红鼻子啰里啰嗦地说了半天,意识到就算是古代的船,也不是她想象中那么好造的。与其浪费这个财力人力物力,还不如直接问他们买一艘。

只是如果她现在买,看守需要人,维护也需要人,只怕陈若霖会趁机安插眼线过来,所以还是暂缓再说。

到了夜间,长安吃过饭沐浴完,正坐在房里一边用干棉布擦头发一边想着后面的路到底该怎么走,陈若霖来了。

“平白得了个儿子,就让你新鲜了两天啊?”长安将棉布放在一旁,坐在镜前梳头。

陈若霖往她床上一躺,手抵额头,不说话。

“怎么了?”长安回身看他。

“你想知道结果?好啊,我告诉你,人被我杀了。”陈若霖道。

长安梳头发的手一顿,问:“你把那女子杀了?”

“母子都杀了。”陈若霖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长安微微笑,“这个结果,你还满意吗?”

长安盯着他看了半晌,问了句:“你疯了吗?那孩子一看就是你的。”

“是我的,那又怎样?”陈若霖反问。

“你杀了自己的儿子,还来问我‘那又怎样’?是人吗?”纵然知道他的为人,但这一刻,长安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被质疑不是人,陈若霖不怒反笑,神情甚至还有些好整以暇,站起身向长安走来,道:“同样的事情慕容泓也做过,过后你还是和他一样好。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不是人了,嗯?”

“情况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陈若霖伸手撑在梳妆台上,将长安圈在双臂之间,俯身看她:“你是觉着他别无选择,而我可以选择,所以不一样?可就本质而言,不都是父亲杀孩子吗?哪里不一样?”

“他没有直接杀了孩子,他只是杀了皇后,在皇后想要谋害他的情况之下。”

“你自己觉得这个借口有说服力吗?慕容泓工于心计,他能看不出来皇后要谋害他?非得把自己逼到不得不杀死孕妻的地步?他完全可以等到皇后把孩子生下来再杀她。我看他根本就不想要那个孩子,所以才不惜以身试险以便名正言顺地杀掉他吧。”陈若霖目光沉沉地俯视着长安,“别自欺欺人了,你从来就没什么接受不了的。有的,不过是愿不愿意接受罢了。是你要的,哪怕罪大恶极,你也会找借口为他开脱。不是你要的,稍有行差踏错,便是罪不可赦。我没说错吧?”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长安背过身去。

“为什么不想说,是无话可说?还是懒得说?”陈若霖伸手拨弄着她的长发,“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要别的女人给我生孩子。你在路上遇见一个,不说劝她们不要来找我,还把人带到我面前。你想试探些什么?嗯?我如今给你结果了,你却还没给我答案,你觉得我会走吗?”

长安从镜中冷冰冰地看着他,道:“我就想看看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你给出的答案是没有。我知道了。”

“用两条人命来测试我有没有人性?那你告诉我,这样做的你,又有没有人性呢?”陈若霖也从镜中看着她。

“我想过你可能会不认他,你可能会杀了那女子,但我没想过你会连孩子也杀,毕竟虎毒不食子。”

“是吗?原来我在你心里还有这样善良的一面?”陈若霖从她手里拿过梳子,慢条斯理地给她梳头“继续给自己开脱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头发没干,也睡不了觉。”

长安身子向前,双肘支在梳妆台上,双手撑着额头。

她不说话,陈若霖便也不说话,只一下一下慢慢地给她梳着头。

良久,长安放下手,从镜中看着陈若霖,问:“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那个孩子?你厌憎你的父亲,但你这样做,岂不是连你父亲都不如?”

“一个不被父亲期待的孩子活在这世上会遭遇些什么,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亲手结束他注定坎坷的一生,是我作为一个父亲,所能给他的最大的仁慈。”陈若霖道。

“他这一生是坎坷还是顺遂,还不是在你一念之间?”

“在我一念之间?呵,你想得太简单了。首先,这个孩子本来就不应该存在,我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来承担这个后果?其次,比之于他,我定然更喜爱在我期待中降生的那个孩子。可他是我的血脉,纵然我不喜欢他,他也会肖想继承我的一切,就如我想继承我父亲的一切一样。我为什么要给我自己以及我喜爱的孩子留下这样一个隐患?当然,他生得很可爱,很像我,所以我虽然杀了他,心情却很不美妙。在动手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与他,与他母亲有关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别想跑,统统都得去给他陪葬。”

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模样,长安再想到那个小名叫囝囝的孩子,心里难受到不行。

这件事与慕容泓那件事不同之处就在于,皇后的那个孩子还在她肚子里,她并没有亲眼见过他。而这个孩子却是活生生出现在她眼前的,他吃过她递给他的东西,跟她说过话,对她笑过……

“这十多年来,你睡过那么多女人,这并不是唯一的一次意外,对吗?”长安问他。古代的避子汤效果难道比现代的避孕药还好?吃避孕药都不是百分百能避孕。

陈若霖弯起唇角,从镜中看她:“你刚想到吗?”

长安发现自己真的低估了他的心狠手辣,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你走吧。”长安表情木然。

陈若霖见她那样,轻笑一声,刚想说话,长安猛然站起转身将他用力一推,大声道:“走啊!”

“这般惺惺作态,能让你自己心里好受些?”陈若霖问她。

“陈三日,以后你遭遇何等悲惨境遇都不足为奇,因为给你机会过正常人的日子你都不要!”长安双眸怒火熊熊地瞪着他,也不知到底是在为他们之间谁的所作所为而愤怒。

陈若霖伸手过来握她的手腕。

长安往回抽。

陈若霖强硬地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扯到他身前,逼视着她道:“什么是正常人的日子?从早到晚都为油盐酱醋吃喝拉撒忙碌才是正常人,我有更高的志向就不是正常人了?那只是你的见解,不用费尽心机强加给我,因为你不可能成功。这次的事我想足够让你明白,谁也别想把我要的夺走,谁也别想把我不要的硬塞给我,这才是我陈若霖!”

“你疯了!”长安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美丽又危险,像是有人鱼坐在岸边唱歌的深渊。

“我疯了,你又好到哪里去?”陈若霖表情又云淡风轻起来,左颊上那枚月牙儿若隐若现。

他将他那张极尽华丽的脸凑在长安眼前,仿佛告诉她什么秘密一样低声道:“就在一个时辰前,我把他带到我房里,用一块帕子蒙住他的眼睛,跟他说这是一个游戏。他就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我就用你送我的那把短刀,砍断了他的脖子。也不知是那脖子太幼嫩,还是你送我的刀太快,我真的感觉自己还没用力,那头就掉下来了。我如释重负,总算,我的儿子不用承受我所承受过的一切,而且因为动手的是我,我相信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感觉到痛,多好啊。”

他将梳子塞进长安被他攥住的那只手中,微笑:“多谢你把他带到我面前来,让我有机会永绝后患。”说完,他就放开她的手,转身走了。

次日,又是个雨天。

夏天下雨的时候长安身上的伤疤并无异样,可是随着天气渐凉,下雨的时候,身上那几道深的伤疤总是有些酸痒。

钟羡大约听说了福州多雨,给她寄了很多药油,多到长安给他回信中写再寄库房都放不下了他才作罢。

长安让圆圆给她擦了药油,撑伞来到观潮厅。

厅前月台上落了一层枯黄的松针,被雨水冲得横七竖八,一片狼藉。

长安正站在门槛内发呆,薛红药来了。

“千岁。”她唤长安一声。

长安转身,见是她,面色缓和,道:“你来了。你爹身子大好了么?”

薛红药点头,道:“已无恙了。”

“那就好。”

“千岁,你今晚能去我们那儿吃饭吗?”薛红药今日依然是一身红裙,发髻上插着长安送她的红珊瑚流苏珠钗,打扮得十分娇艳动人。

“怎么,莫非有什么事?”长安笑问。

薛红药有些赧然,道:“桑大娘和我爹决定在一起过日子了,想请大家伙儿吃个饭,就算是过了明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