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完饭,余英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却心情烦躁得看不下去。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陆一展那里。一则看看有什么新进展,二则,我还不信本姑娘今天开不了这个口。
陆一展的房间距离他的房间相去不远,走过几个回廊就到了。
现在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了。外面天已经黑透,只有陆一展的房间透出灯光来。
余英轻轻扣门。
就听见里面的男子低沉的音:“进。”
他推门进去。
陆一展正在案前写着什么,一抬头,看见进来的是他,很诧异的放下手中的笔。
余英突然有点手脚无措,感觉血气上涌,感觉下一秒钟就要晕倒。
门外忽然有人求见:“大人,卑职回来了。”
“进来回话。”
门开了,一个黑衣人进来了,一抱拳一低头。
陆一展一抬手:“讲。”
“老大,您算得真准。瑞亲王的人果然趁着天黑把尸体掩埋了。卑职等他们离开,已经把尸体背回来了。”
陆一展眉头一皱:“好。去看看。”
说着迈步走下案前,向门外走去。
余英知道是王妃的尸体拿回来了,立刻来了精神,马上跟着陆一展一同前往。
尸体放在一间空屋子里。
那个暗哨已经把尸体四周掌上了灯,照得屋里透亮。
之前在洞里,余英并没有进去看到尸体。
现在赫然一见,一具黑乎乎的尸体躺在那里,感觉胃里突然有点翻滚。
陆一展拿出道具,准备亲自解剖,以确认这具尸体的真实身份。
在他动刀的一刹那,余英实在是忍不住,奔出房间去吐去了。
陆一展一听到他跑出去,脸色一沉,摇了摇头,划下了第一刀。
余英不愿再进去,只有站在夜色中等结果。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陆一展出来了。余英连忙上前,很紧张的问:“怎么样?”
陆一展看着余英在烛光下熠熠发光的眼睛,摇了摇头:“不是王妃。”
“怎么判断出来的?”余英不放心的问。
陆一展往回走,余英跟在他后面。
陆一展高大,步幅也大,余英跟在后面几乎是小跑了。
从验尸房到陆一展的房间有一定距离,余英提提踏踏得跟着,一会儿就落后了好一截。
余英气喘吁吁,心中暗骂,臭冰碴子,也不知道等等本姑娘。
他这样骂着,也没注意路,迎头就撞上一个人。
“哎呦。”余英摸摸撞到的额头,嘟起嘴一看,除了冰碴子还有谁。
这马上就被啪啪打脸了,余英的脸立刻就发烧了,就像是被当场捉住的小偷,恨不能找个地缝钻。
还好有夜色的掩护。
陆一展看他跟上来了,也不说话,转身继续走,但步伐好像慢一些了。
余英羞得无地自容。
他又想起致谢的事情,自己鼓励自己,今天一定要说出口。
回到陆一展的房间,陆一展走到案前,示意余英近前来。
他拿出笔,几笔勾勒出两个图形,在旁边分别写了一个男字和一个女字。
“通过盆骨形状可以判断男女,”他指指图形,“圆的是女人,尖的是男人。”
“哦。”余英恍然大悟,“那这具尸体的盆骨是尖的?是个男人?”
“对,”陆一展点点头,“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余英一下开心起来。
王妃没死。太好了。
话说回来,瑞亲王这么多年处心积虑想从王妃身上得到东西,怎么舍得这么轻易让她死掉。
“那王妃现在到哪了去了?”余英叹了口气,“这下可能难以找到了。”
竟然事情暴露了,又找了替罪羊,接下来会比以前更小心。
陆一展点点头:“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嗯。”余英狠狠地点了一下头。
瑞亲王,给本姑娘悠着点,总有一天抓住你的狐狸尾巴。
然后两个人就都没有说话了。
好像气氛又尴尬起来了。
余英偷偷看了看陆一展,发现他脸色阴沉,不太开心吧?
余英决定遵守自己的诺言。
“那个……”他开口了,“我以前是怎么称呼你的?”
陆一展抬起眼眸,看了看余英,没有搭话。
他自然知道以前的小弟是怎么称呼他的。
但你又不是他,我凭什么告诉你?何况,我不想告诉你。
余英见陆一展一直没搭话,只好自己继续这个话题。
“那我就叫你……”他想了想,叫陆大哥,这好像是木灵叫的。木灵是女孩子,虽然他自己也是,但外表是男的。不妥不妥。
“那我就叫你展哥吧。”余英自己在心里叫了一个好,展哥好,展哥霸气。
他看到陆一展眉毛抽了抽,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余英就当他默认了。
“谢谢展哥三番两次地救我。小弟感激不尽。”
说着,余英抱拳行了一个大礼。
一直没有听到陆一展的反应。
好一会儿了,才听到陆一展低沉的声音:“不用。夜深了,歇了吧。”
余英如释重负,告辞回去睡觉了。
等余英走远,陆一展满脸寒冰的起身,翻出柜子里一壶老酒,走到窗前,看着夜空中稀稀落落闪烁的星星。
“可惜不是你。”
他喝了一口酒,浓烈的味道一直从喉咙烧到胃里。
如果这个时候,弟弟在,肯定会说:“哥,少喝酒,伤身体。”
“可惜不是你。”
陆一展的视线渐渐模糊,他好像看到那个青葱少年站在他面前,一边挠着头,一边展开笑颜。
“你去哪里了?我对不起义父。”
他伸出手想去抓住他,却看到他挥挥手:“哥,我出去了。”
陆一展大吼:“回来!别去!”
那个少年却发出开心的笑声走远了。
“别去!”
陆一展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人也歪倒在墙角,陷入沉醉。
第一次见到余英,陆一展已经十四了,当义父,原武威司司正余震,带着一个小男孩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练刀。
义父叫他,他放下刀,看到义父旁边,一个大眼睛的小男孩正好奇的打量他。
义父对小男孩说:“这是你哥哥陆一展,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
义父把小男孩推到陆一展面前:“这是余英,你的弟弟,你要好好照顾他。你们今后就是最亲的亲兄弟。”
陆一展一点头:“好。”
然后他拉着余英的手,余英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突然张嘴叫了一声:“哥。”
陆一展心里一阵没来由的开心,以后这个小豆丁就是我的兵了。
陆一展愉快的回应了他“哎,弟弟,我带你去玩。”
余英开心的跟在他后面跑,满院子都洒满了他们两人的笑声。
余英从哪里来的?他从来没有问过,因为他们这有规矩,不问来路。
就像陆一展,他的父亲陆骁,曾经是威震四海的镇西大将军,一直以来镇守边关,敌人闻风丧胆,有大将军在,离朝的门户无忧。
那年,陆一展五岁,母亲带着他去看父亲。
他们化妆成一队商人,从武都出发去西塞。
旅途很顺利,陆一展一路上和母亲叽叽喳喳聊天,很开心,因为马上就能见到父亲。他已经三年没有见过父亲了。
这次圣上为了他们的安全,特别派了武威司的人护送他们去西塞。
为了低调保密,他们直到还有一天的行程到父亲的军营,才派了一个武威卫快马加鞭去送信。
第二天,他们还在路上,父亲亲自带了一小队人马来迎接他们。
母亲脸上溢满笑容,陆一展看到父亲一身戎装,也心生向往。
父亲骑着马和他们并行,母亲坐在窗边,微笑着和父亲说话,父亲笑声爽朗,陆一展则趴在母亲身边,一脸羡慕的看着父亲,他也想骑马。
一切都那么和谐美好。
谁会想到,一个时辰之后,一切都不复存在。
敌人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居然伏击了他们。
父亲以一挡百,终寡不敌众。
母亲也在乱战中身死。
陆一展人小,被一个武威卫抱着,武威卫自己做挡箭牌,滚在死人堆里,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
他倒在地上,透过死人的缝隙,他看到父亲满脸鲜血,怒吼着挥动大刀,神来杀神,身下敌人的尸体渐渐堆积如山。
无奈敌人如蝼蚁般涌过来。
父亲身中数箭,屹立不倒。
天是血红的,地是血红的,一切都是血红的。
他想哭,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后来的一段记忆缺失了。
他只知道自己被送到武威司,认了义父,从此在这里生活。
木灵的来历他很清楚。
那时木灵的父亲还在朝中任职,和司正余震交好,就送木灵来习武。
后来,木灵父亲出使边塞,不幸身亡。家中无人照顾,所以木灵也来到武威司,认了义父,成为家里的一员。
陆一展还记得被送到义父这里,见到义父的第一面,义父用他的一双大手把他的小手拢在掌心里。
“娃,冷不冷?”义父脸上的褶子里都是慈爱。陆一展感觉到大手的温暖传到他的小手,传到他的四肢百骸。
“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就是你爸爸。”
看着那慈祥的目光,陆一展觉得自己又有家了。父母身死后一滴泪也流不出来的他,那天在义父怀里哭了个痛快。
所以他见到余英的时候,心里也在想,这个小弟弟经历了什么,是不是和自己一样。那自己也要像义父那样给他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