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密阁内,左侧的书架角落了几本书,杂乱地斜掷在了地上,像是被人失手推下来的。
暗阁临门是几排书架,书架后有台小叶紫檀案,案面柔润细腻,上面摆了许多陈满字迹的宣纸。
紫檀案桌底下蜷了个玄衣少年,他的背部抵在案角处,整个身体弯蜷成了月牙状。他胸前的衣襟已经被双手攥得不成样子,细看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似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暗阁门“哗”地被梭开了,少年猛抬头。他的视线探过层层书籍中的间缝紧张地看向暗门处,即使在这样的痛苦折磨之下,他双眸厉色也丝毫不减。
进来的紫衫男人看见他缩倒在地,吓得立时扔下了手上的纸页,他冲过来扶住少年抽颤着的身体,语气十分惊诧,道:“怎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揽过少年的头,拨开他被浸湿黑发,露出后面冷汗淋漓的一张脸。男人连忙点住他几处穴位,抬掌输入真力到他体内为他缓解。
很一会儿,少年才稍稍缓和下来。他仍战栗着嘴唇,汗也还在一颗一颗渗出来,男人拉开他的衣袖,见少年埋在腕心中的一道红线颜色深得如血。
男人将少年手腕举到他脸前让他自己看,一面斥道:“你当年不听劝阻擅用禁术,你又得到了什么!你拿到净方珠了吗?你没有!你还让他……还让他成了那副样子!又要用自己的身体帮他承载,孩子,你载不住了啊……”
少年紧捂胸腔,惨白的脸上是化不下的痛苦,他见手腕上的红迹,知道自己已回天乏术。
男人撑住少年脊背,对他说:“我为你解连悲咒,届时你去杀了他,临崖勒马,勿再加雪霜!”
少年痛苦地嘶哑着说:“解开连悲咒,他一个人、他一个人怎么受得住,他会魔发啊……”
男人叹息道:“他已堕魔,失性屠戮是迟早的事!你保他残活三年,已到终点了啊……”
少年仰天流泪,悲绝至极。
男人运气凝力,单掌拍于少年肩背,锥痛再起,少年咬牙硬持。后些时候少年已痛得失神,意识散去间,他又问:“他一个后人都没有了么……”
男人力势加重,少年疼得无法再直腰,弯身不住地抖着,男人说:“你再问多少次,他也是无亲无子,哪来的后人。”
见少年痛楚入极、再难忍受,男人趁他神魂模糊时,语重心长地说:“撕了失却符,你才能真正脱了这难。”
少年游在边缘的神识猛然被这句话扯回,他痛苦地说:“不能!不能毁!”
男人望他满脸痛色,心中亦苦,长叹道:“你又用不着它,何必留个隐患呢!他若将来真的失性作孽,难道你还要去为之承担吗?”
少年在淋漓的汗中,艰难地睁开眼,哑声说:“一辈子太长,我万一……会用到的。”
连悲咒解,少年虚脱倒下,男人及时扶住他。混沌之间,少年呢喃开口:“帮我用些药,让我尽快恢复意识,我现在这副样子,有用。”
日光下彻,映着这里连绵的绿树青山。绮丽的色彩一直盛放至了天际,泠泉从青山深处蜿蜒而出,“咕咚咕咚”地流入小潭,山谷环泉,清流绕山。
空旷的平野上,猫着四个小心翼翼前行的人影。君琛躬着身子列在队伍的最前面,一边警戒地向树梢处探望,一边对身后的三个人打着手势。
就这么走了会儿,云凰突然跳出队伍,奇怪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谷主又不在谷里,我们到底在怕什么?”
云凰在四年前已经修炼成人形,也化成了和云珞知末一般大的女孩。
君琛连忙把云凰的头按回来,道:“你忘了绿宝宝了?上回师父不也不在,被那小东西一状告上去,你抄了几天书?”
云凰嘘了声。
就这样四个人来到酒窖,君琛做了个停下的手势,回头问:“谁和我一起?”云凰道:“我!”
“好。”君琛向云凰朝朝手,对云珞和知末说道:“你们两个在外头守着,千万盯好绿宝宝,别让它看见了。”
云珞和和末齐齐点头。
君琛带着云凰来到石洞门口,从怀中掏出一块石牌,按在石门中央的缺口上。令牌与缺口完整贴合后,君琛按下令牌扭了两回,洞门就缓缓打开了。
入眼是一大段石阶倾往下,云凰道:“上回被谷主发现改了图案,你果然又做出新的令牌来了。”
君琛洋洋得意道:“那是,换多少次我都能再造出来。”
醇醇的酒香扑鼻而来,他们顺着长阶跑下去。
不一会儿,君琛和云凰就拎上来了几坛梨花酿,君琛忙着把酒窖门合上,做出没有被开过的样子,而云凰给云珞和知末分着酒。
这时,从他们身后的繁天大树上钻出了一个青绿色的小脑袋,接而是一双浑圆通灵的大眼睛,它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卷长的睫毛随之上下掀动。
它乐悠悠地扒在树梢上,当看见不远处拎着酒坛的君琛等人后,更加开心了。它脑袋上的小触角左右摇晃着,忍不住“咯咯”笑起来,那声线又灵动又娇巧,简直一下子就能融化了人心。
正当它喜滋滋地准备钻回树洞里时,却不料突然被人揪住了小耳朵,一下给拎了出来。它惊得睁大了眼睛,小手小脚上下挥舞着,脸上表现出很难受的神情,却是可爱娇萌的紧。
咦,绿宝宝。”云珞一手揪住了它的小耳朵,用另一只手点了点它,得意道:“可让我逮着你了。”
云珞伸指轻戳了戳绿宝宝柔软弹绵的胖肚子,像软棉糖一样的小胖肚子立即就向里凹了一大块,在云珞手指放开时又嘟地弹了出来。
绿宝宝在云珞手下不停地扭动,短小的手臂死死护在肚子前,样子像是要哭出来了,它大声喊道:“坏蛋云珞儿!你明知道我最怕人家碰我肚子了!”
云珞乐道:“谁是小坏蛋?要是我刚刚没抓住你,你又准备干什么去了”
绿宝宝气冲冲地道:“我要去告诉谷主你们又到酒窖偷酒了!”
才一说完,绿宝宝马上用手捂了嘴巴。睁着占了三分之一个脸蛋的灵透大眼睛,惊慌地望着面前笑意悠悠,脸上一派得意模样的几个人。
绿宝宝扭头,不服气道:“你们耍赖!你们是四个人,我才一个人,不公平!”
几个女孩依然笑,君琛走上前来,对绿宝宝说道:“哪有什么公不公平,绿宝宝,咱们和平谈判吧。”
绿宝宝竖起耳朵:“怎么和平谈判?”
君琛道:“我们放了你,并且给你一盒杏花糖,你不许告诉师父我们偷酒了,以后再有也不许。”
绿宝宝一听见杏花糖就两眼放光,心里立马打起了如意算盘,但又装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才一盒杏花糖呀?也不知道你们还要偷多少次,每次都让我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心里可真是过意不去……”
君琛毫不留情地说:“你要不要?不要拉倒。”
绿宝宝立刻败下阵去,可怜兮兮地道:“要,我要。”
见绿宝宝可怜巴巴的,知末摊手接过绿宝宝,把它捧在手心,温柔地说:“宝宝不委屈,知末姐姐给你做杏花糖。”
绿宝宝高兴道:“还是知末姐姐最好!”说完就在知末掌心里打着滚撒娇。
但是忽然间,它的的小触角和小耳朵都“咻咻”立了起来。它拉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倏然神情变了,惊慌地道:“结界,有人闯结界!”
众人脸色皆变。
灵幽无界,隐于世间,不会被常人所感应到,为防修灵的玄士无意撞进,苍师父在建谷后设下粼霜结界。粼霜高玄,修为平庸些的人根本不会发现,这么多年也从来没任何有人闯过这个结界。
黑衣死士身量魁梧,刀锋狠厉,他们不是寻常效忠主子的隐士和刺客,是签过死契,绝忠指令且不惜性命的死士,他们不再是有思想的人,而是成为武器。
护在他身侧的最后一个暗卫倒下了。
晴山如黛水如蓝,波净天澄翠满潭。
他衣上的晴山色本如黛如蓝,但此刻已经被血水浸错了色,看不出他有多少伤,都被没出来的血红占满了。
他被围在中心,只剩一个人。
刀锋点着血水再起,尖刃从他腰际划过削下他衣角,只差一点就横斩了他的腰。
独木难支,他单膝触地,剑上抵了几把刀,压得他全身失力。
拎刀的死士破空砍下,任谁看了,这局面都是穷途末路。
几个赶到结界口的时候,只见瞬时间蓝光大放,几枚冰蓝色六角棱凌厉地穿过四个死士的身体,横空集结,一时绽放出强烈的光芒,很是刺眼。
云珞顿了下,她的眼睛无意识地眯了眯,这样的蓝光,她只见过一次。
云珞纵身穿出结界,快得身后的云凰都没拉住她。
他依靠剑仗地的力量斜斜地站着,等冰棱归体之后,才软身屈膝,扶着剑缓缓往下倒去。
云珞跑到他面前时,他已经晕过去了,云珞翻过他的身子,露出他血污混杂的脸。
君琛和云凰见云珞出了结界,迈着步就要往外跑,知末着急地拉住他们,蹙眉道:“不可以擅自出去呀。”
君琛道:“害,这有什么,师父又不知道,没事没事啊。”说完,撒腿就跑出去了,云凰也紧跟着他出了结界。知末忧愁地跺了跺脚,最后还是跟他们一起出去了。
云珞轻拨开了他凌乱在脸前的头发。
余下的人也蹲了下来看这个倒掉的人,君琛偏头看他满身的伤和血,不由问道:“这……这还活着吗?”
云珞拉着慕凌手臂把他拽了起来,说:“还活着,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