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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呓语

云珞翻手试了慕凌额上的温度,一点热没消下去。她将帕子重过了凉水,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额头又覆了层薄汗。

云珞只能再给他细细拭了遍脸,五年中少年的样子长的更加如琢如磨,相映的是他此刻苍白如玉的面色。

伤的很重。她翻过慕凌的手腕,第四次探了他的脉搏,说不上的怪,但又找不出怪在哪。

云珞拧干了帕子,叠好了铺在慕凌额上。月辉皎洁穿过镂空窗柩倾润在慕凌面上,将他的鼻梁和长睫裁剪出优美的影廓,很宁静也很柔和,只是无端生出单薄感。

和当日山洞里冷傲的小少年,又不同了。

五月谷里的风铃花初绽,纷荣地遍布在整个灵幽。云珞念花开,扬了扬唇角。

她察觉被动,低头一看,是慕凌屈指攥了被。他指节细长,如玉般白皙,此刻握紧了被角,手背上的脉络微微突起,有种易碎的好看,显得尤为脆弱。

云珞猛地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乱用形容。

而慕凌在梦中细微地搐了几下,他眉心微起,手指攥的越发紧,随着冷汗低声呓语了几句。

云珞倾身,想听清慕凌在说什么。但她俯首下去,慕凌又没有再说了。

她伏在慕凌身前,先是听见他的心跳,蓦然间一段清淡竹息漫入鼻间,胸腔里措不及防快跳起来。她本是坐着的,这时惊得连忙站了身,竟觉得被一个昏睡着的人吓到。

云珞眼睛都睁圆了,看慕凌的眼神都成了看洪水猛兽。

但他还浸在挣扎和颤抖中,仿佛在淋一场不会停的大雨。

他指尖都颤起来,云珞看见他的样子,又低下手去把洪水猛兽的手指从被子里掰开了,于是慕凌改握住了云珞的手。

云珞一万个没想到这幕转变,但慕凌握得这样用力,云珞竟怎么都挣不开。察觉他手心已经潮了,她覆在他手背上的另一只手又没力气去推了。

额脸上一点烫都减不下来,手却冷得像冰,但云珞的手很温暖。很久之后,他才仿佛历完了狱,平缓下来。云珞发现手上的温度传到慕凌手上时,好像察觉她的手心同样湿了。

回到房间时觉得格外疲累,云珞推开门,云凰还在等她。

“阿珞啊。”云凰跑回来拉住她的手,心疼地说:“怎么回来得这样晚,今天为了救那个人耗损了你那么多灵力,方才我来找你,你都还没有回来。”

云珞轻轻地笑了笑,说:“他起了热,我怕晚上烧起来,就看了他一会儿。到这时候情况缓和些,我就回来了。”

云凰把她拉到桌前,兴冲冲地打开了食盒,端出一碗冰水银耳,高兴道:“你今天那么忙,傍晚又吃的不多,阿末上回教我,我就会做了,你快吃。”

冰水银耳琉璃一样的澄透,云珞尝了一口,扬眉道:“真的好吃!”

云凰喜滋滋地看云珞吃了一小盏银耳,讲完今天君琛教她练的法术,又讲起今天救的那个人如何如何好看,说到兴奋处,她又说:“幸好救活了,死了多可惜!”

云珞被逗笑,手上的勺子都笑的拿不住了,说:“学新法术都没见你这么开心。”

云凰道:“那不一样嘛,我们回回出谷去,我还以为谷外的人都不好瞧!”

看云珞笑的不停,云凰又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云珞突然滞了笑,默了片刻后缓缓地说:“是五年前,大哥说带我去小竹峰,我们在途中遇见的。”

云凰一听,就后悔问这个问题了,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又不能收回来,只想着岔开话题,“你们那个时候就认识了呀,那后来我们出去,你怎么都不去找他玩呢?”

云珞微微笑了下,说:“就是见过两面,也不算是朋友。”

“不熟啊……”云凰边应着,边搜肠刮肚地想话说:“绿宝宝昨天……”

“小凰,”云珞搁了碗,凝望着云凰认真地问道:“大哥今年会来找我吗?师父会许我去找大哥吗?”

云凰一愣,等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识地点头:“会啊,我觉得今年肯定会。”

可她去年也是这样说的,她说云珞儿你已经十六岁了,谷主今年定会许你去苍岚山的。

但谷主只是说,老尊者刚仙逝,白楚继任了兰华执掌人,忙的根本抽不开身,门派诸事尚且应顾不暇,怎么会有闲空来带云珞玩。云珞想上兰华,谷主又说,她灵资低,功夫算不得多高,不说一路艰危,即使她到了兰华,不仅帮不了白楚什么,也只会给白楚添麻烦,不如等她再大些,不如等白楚再空些。

这个说法一说就是三年,别时说至多后年,但此间已过去五年。

云珞十五岁时,彼时已是过了他们约定的第二年,她担心大哥,曾在逐忠堂前跪过两日,执拗地请求出谷去找白楚。

苍师父任她跪了两日,最后对着力竭的云珞说道:“你知道你大哥是侠士,是‘先天下忧,后天下乐’的义者,他行仗天涯,是老尊者将临时,才继任回的兰华。他是最重信守诺的,如果不是实在料理不了身前事,又怎会违诺?你是他的幼妹,实该体谅他,你现在年少不经事,贸然出行,若出了什么事,你大哥将来又如何自处?他在兰华安然,你不必担忧了。”

苍师父是授他们诗书礼义的父,也是传他们功法灵术的师,以前没有说过这样重的话,此后也没有说过。

那之后云珞就不再固执地请愿了,只是一日一日勤苦地习书学武,每一年问一回今年可以出谷去找大哥吗。

云珞微微垂了眼,云凰拉住她的手,道:“门主那么厉害,又是兰华的执掌人,他不会有事的,现在肯定在苍岚山上做仙者呢。阿珞不担心,等他得了空,就会回来灵幽看你的。”

云凰贪玩,化人形的时候晚了,已经没再见过白楚,不知道该他叫什么。她原是白楚炼化的灵兽,也算是兰华门里出来的,就想了想叫他门主了。

云珞反握云凰的手,笑着说:“大哥功夫那么厉害,我不担心他。”

无月,云入乌雾,更加凄暗。

水阁里立着两个人,还没有说话,周遭的气息已经被这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压制得难以流动。

执剑的人气势如虹。他一头霁白,目光凛然,眼里的光茫针尖一样刺向站在边栏前的年轻男子。

一袭黑篷裹身,浓黑长发倚背而下,无带缚着,似流瀑浑然。狭长目梢被红痕蕴满,殷红的璃眸在夜色中熠熠发光,莹彻的肌肤在黑夜显衬下近乎透明。这是一张令日月失色的面孔。

拿剑指着他的人正气凛然,目宇激愤,看势就要上来凌迟了他。

男子被剑锋直指,但半点神情波动都没有,而是木然地看了眼那把剑,“你的轩辕剑呢?这才几年,你的剑就差到了这个地步。”

苍师父的身体猛然一震,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端指向男子面部,道:“把人交出来!”

“人?什么人?我怎么知道?”

男子无视逼着他的利剑,径直走到水阁中间的白玉桌案边坐下。是时抬起修净完美的右手,将案上倒置的青玉杯翻正,提起茶壶的壶把缓缓往茶杯中注水。

淡黄色的水条落入杯中激起点点滴滴的茶液,望着杯中不断溅起的茶水,男子仿佛乐此不疲。

苍师父视着他的动作,苦痛的神情更重。“我以为你前些年好歹收敛了些,可你竟然……你竟然做得出这种事!你狠毒至此!”

男子漆黑的眼仁渗出冷茫,他斜视着苍师父,嘴角生出一抹轻佻凉薄的笑:“狠毒至此?我就是狠毒至此啊,我知道什么比死还痛苦,我就是要让他生不如死,怎么了?”

望着苍师父惊痛的目光,男子凉凉地嗤笑道:“即便有人可以杀了他,可他魔魂不死,永沦人间,永远做这世间,祸乱嗜血的大魔。”

男子迈出脚步,黑色斗篷在他身后无风舞荡。他走至苍师父面前,瘦削颀直的身子几乎和苍师父贴在一起,苍师父竟被他强大的气场逼退半步。

男子迎着苍师父狂笑起来,“不消百日,魔魂觉醒,这片大地,就作人间炼狱。他屠戮人间,手底下的亡魂无法超度,就化作厉鬼缠着他,生生世世,都不得解脱。”

整个水阁都随着他的动作震颤起来,苍师父气得眼球都要爆出来了,他剑锋狠厉,凶狠地刺向男子。

男子一动不动,任粼霜剑斩过他的身体。

可苍师父的粼霜剑直直从男子身体中穿了过去,像劈在一道幻影上。

苍师父瞬间瞪大了双眼。粼霜落地。

男子就端端站在原地,任剑体刺过他的身体,又在顷刻间恢复原样,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男子勾起唇角,一张面若神又若鬼,他冷笑道:“你也杀不了我啊。”

苍师父身心俱抖,他悲痛地望着男子,痛恨到了极点,“停手吧、停手吧!他与你无怨无仇,你何苦逼他至此?你堕他生魂啊……”

男子嗤嗤地笑起来,邪魅的眸子里有崩裂的坏痕。他吐息冰冷:“我逼他至此,又是谁逼我至此?我堕他生魂,那我的魄,又是被谁堕了?”

苍师父的腰椎猛地撞在了栏杆上。

男子重又贴近苍师父,流瀑一样浓黑的长发在风中肆意乱飞,像妖异的藤蔓,将周围的光源全都吸进来,变得更加诡邪。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死,他们死的越惨,我就越是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