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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末柯

官兵的一艘船追赶了几下,不知怎的忽然停下。三艘船齐齐转向岸边驶去,渐行渐远。

暗蓝的天空笼罩在深邃的海面上,无数颗星星闪着寒光。海天交界处,暗影沉沉。

海水冰冷,浪虽不大却还是打得人难以睁开眼。赵榛踩着水,竭力在海面上搜寻着。

到处都是涌动的浪,似乎每个浪涛后面都藏着一个人。赵榛大声呼喊着,可在这茫茫大海上,他的声音瞬间便被吞没在风声和涛声里。

赵榛奋力游着,向着每个他认为可能是人的地方。搜了好久,还是不见黑人末柯的身影。

眼前乌乌的一团,赵榛心中一喜。

游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块破木板;再往前去,是一个鼓涨的大袋子;继续向前,是一堆浮木缠着枯枝乱草。

夜晚,入秋的海水已经寒意颇重。随着身体变冷,赵榛的心里也渐渐没了指望。他向大船驶去的方向望去,若隐若现的,隐约还有个模糊的轮廓。

赵榛心生恐惧,后悔一时的冲动。如今人没找到,大船也已驶离,自己要被困死在这海上了。

他吐出几口咸涩的海水,努力辨认了一下岸的方向,开始向那边游过去。

一个浪头打来,赵榛沉入水里。再浮起来,向前游了几步,忽然看到海浪将一个物事抛了过来。

借着微弱的天光和水光,赵榛看清了那是一个人。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居然将那人的衣服抓个正着。他双手用力,将那人抱在胸前。低头看时,不觉喜出望外:此人正是黑人末柯。

末柯双眼微闭,手臂和肩头依然插着好几支箭。他在赵榛怀中一动不动,过了一会才稍稍蠕动了几下嘴唇,却未发出任何声响。

赵榛抓住漂浮在身旁的一块大木板,将末柯放了上去。他在一侧推扶着,继续向着海岸的方向前行。

海岸似乎就在不远处,可游了半天,两人几乎还在原地挣扎。海浪不断将两人推向前,又不断将两人拉回来。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白茫茫的月光,映得海面一片银白光亮。

末柯的胳膊动了几下,随即睁开了眼。他好像这时才看见赵榛,眼中满是惊异。

赵榛冲他笑了笑,却见末柯已从木板上爬起,伸手将身上的箭一一拔了出来。黑暗中,看不出流了多少血。

末柯似乎恢复了体力,将身子浸入水中。两人一边一个,扶着木板朝前游。

海浪起伏不定。

两人游来游去,却只能随波逐流,始终靠不了岸。在辽阔的大海面前,人的力量实在太过于渺小了。游到最后,反倒离海岸越来越远,感觉要被水流带到更遥远的大海深处了。

赵榛渐觉绝望。他的手松开木板,身子无力地向一边飘去。

“哇哇”的惊叫声,黑人末柯隔着木板,伸出大手一把将赵榛拖上木板。

末柯一手抓着木板,一手拼了命地划水。可木板还是丝毫不受控制,在海浪中时起时落,似乎在嘲弄着末柯。

赵榛无奈地苦笑着,喊道:“别白费力气了,听天由命吧!”风涛声中,不知末柯有没有听到。他还是在试图控制木板的方向,口中发出呜呜的野兽一样的叫声。

赵榛仰面躺倒在木板上,任海水扑在脸上,灌进嘴里。

星月在天,赵榛感到死亡之神正在暗夜里向他招手。

末柯也不再挣扎。他的手仍抓着木板,晶亮的眼睛默默盯着赵榛。

赵榛心里一动。

他知道,这昆仑奴的水性非比寻常。自己当时未及细想,只想着下水救人,却忘了对方才是真正的水中高手。现在看来,真不该多此一举。于是,他冲着末柯喊道:“你自己走吧,别管我了!”

没想到末柯居然听懂了赵榛的话,他断然摇了摇头。

赵榛闭上眼,不再理他。

涛声如雷鸣。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

风小了很多,海浪也变得平缓。

四处茫茫一片,只有海和天,连岸也看不到了。

忽然,在海天深处,一片船影慢慢浮出。

这是一艘不大的海船。月光之下,像一只灰蒙蒙的鱼,破浪而来。

在之前官船追赶的水域,船缓缓停下。船上高挑起几盏大灯笼,好几个人在海面上搜寻着。苍茫的夜色之中,那灯光很是明亮。

是末柯首先发现了这只船。他将半个身子挺出水面,大声呼叫着。声音在水面传出很远,但距离还有些远,加上风声水声,船上的人根本没听到。

赵榛一下从船板上跳起来,和末柯一起张口大喊。船上似乎有人朝这个方向看过来,可最终还是没了动静。

那些人搜寻了一会,终于没什么发现。高挑的灯笼放了下来,大船似乎也要启行。

末柯急了,松开木板,朝大船游过去。一边游,一边大喊着。

船已经启动,正慢慢调着头。

末柯用了全身的力气,游的飞快。可当他就要赶上时,船还是调了头,正待驶离。

末柯追逐着船尾,大声疾呼。

一盏灯笼摇晃着到了船尾,船上那人侧着身子用力听着。听了听,转过身子就要离去。

末柯长吸一口气,整个身子几乎腾出水面,口中大喊:“救命!”

船上那人终于听到了,提起灯笼循声照过去。在涌动的浪涛中,看到了如一条黑色大鱼的末柯。他惊喜地叫了一声:“末柯!”

原来这人正是崔老实。

赵榛重又回到了大船上。

说来好笑,本来是他去救末柯,到头来反成了末柯救他。

末柯身上有七八处明显的箭伤,血也流了不少。末柯自去上了药,包扎好。船上众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去帮他。反倒是不少人过来安慰赵榛,称他讲义气,也有人悄悄说他傻了点。

等众人离去,房中只剩下崔老实和赵榛两个人时,赵榛才问起事情的原委。

元七令大船逃开,走出很远距离后,发现官兵并没有追来。崔老实挂念着赵榛和末柯,催促着元七停船。

元七也觉得有些不妥,命人将船停了下来。看看遥远的海面上,已不见有船只的影子。

谁也不敢断定官兵的船只是否已经离开。商量来商量去,崔老实向元七请求,自己带几个人,乘着小船,回去找找看。

元七很痛快地答应了。崔老实找了几个可靠的船工,又返了回来。

赵榛直呼运气好。若不是崔老实,两人生死如何,确是难说。心底里,不由对崔老实添了几分感激和亲近。

大船在一个极为偏僻的小岛靠了岸。

接连几天,众人都待在小岛上。虽然小岛荒凉,但船上物资充足,不乏淡水和食物,足够众人饮食之用。

船上众人似乎习惯了这种生活。在岛上起居如常,并不见有何慌张。只是末柯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船舱里,即使偶尔下船到岛上,也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时常呆坐在石头上,不知想些啥。

赵榛觉得好奇,有时上前想和他答话。末柯似乎有些害怕,老远就躲开去。直到崔老实跟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他的神情才放松下来,不再那么排斥赵榛。

崔老实告诉赵榛,末柯知道你下海救他,很感激;还说从来没人这么对他。

末柯的话仍然少得可怜。赵榛居然会说南洋的话,他很是诧异,神色间也多了些亲近。

元七派出几艘小船,趁着夜色和凌晨,将船上货物分了好几十次运出。

终于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大船上的货物全部被搬空。元七很是高兴,当晚在荒岛上开起了篝火盛宴。

酒菜多是船上本来就有的,少部分是小船从岸上带回来,还有元七特意让人采买的烧酒。众人围坐在火堆旁,个个喝得面红耳赤。

元七满脸红光,醉眼朦胧,口中不停喷吐着酒气。他端起一大碗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众人说道:“众位兄弟辛苦了!这次虽说是出了点意外,货没被官兵劫了去就是万幸。来,都随我干一碗!”

说罢,元七先把自己碗中的酒一口气喝完。其余众人喊一声“好”,也都纷纷一饮而尽。酒意更浓,声音乱作一团。

赵榛这才留意到没有末柯。他不禁悄悄问崔老实:“末柯呢?”

“末柯是船主买来的奴仆,是不可以同众人一起欢饮的!”崔老实随口答道。

“那末柯冒了生命之险,下海凿了官兵的船,不算是立了一大功吗”赵榛又问。

崔老实酒兴正浓,听赵振这样问,愣了一下,答道:“是啊!这种事末柯以前也常干,算不得什么!”

赵榛哑然。

元七拍着巴掌,等众人渐渐安静下来,才不无得意地说道:“这回亏待不了各位兄弟,利钱照分,一个子也不会少!”

众人发出一阵欢呼声,有人拿着碟子当当敲起来。

元七大笑着,冲着崔老实喊道:“还愣着干啥?都等不及了,给弟兄们分了吧!”

崔老实站起身,招呼几个船工跟了去。不多时,拎了一堆小布袋上来。

元七一袋一袋分到每个人手中,连赵榛也拿到了一袋。元七笑道:“小兄弟初来乍到,也算是我船上的一个人,有你一份!”

赵榛连声道:“无功不受绿。这如何使得?”

崔老实一扯赵榛的衣襟:“船主给你,你就拿了吧!”

赵榛想了一下,向元七说道:“船主,我把这一份给末柯,您不会反对吧?”

元七着实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银子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你想给谁,那是你的事,何必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