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康明白老侯爷的意思,老侯爷现在只剩下一个儿子,在出征,就是孙子辈了,可孙子辈,现在都还没有子嗣。
“总还有几年时间的,不急不急,等棋局已成,棋子就位,这天下,就该拨乱反正了。”老侯爷欣慰的看着赵大康,示意赵大康倒酒。
“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护着阿盛和阿荣,护着公主和殿下,他们要什么,咱们这些老家伙,就帮着做点什么,其余的,咱们也帮不上什么了。”老侯爷有些不甘心的说道,英雄迟暮,他已经垂垂老矣。
“大康,仗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去打了,兵越打越少,土地越打越荒芜,朝廷越打越穷,以前那也不是打仗,那是咱们和他们,以命换命,这不是长久之计,也不是正途。”老侯爷双眼看着虚无的远方,低低的说道。
“要想永保那一望无际的水岸线太平,要靠大炎朝的威慑,要用大炎朝的昌盛的国力和精良的武器来震慑那些亡命之徒,而不是一味地用我朝大好儿郎的命去和他们搏。”
“要让这些不要命的畜生们胆寒害怕,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他们也不是铁打的。要让他们一想到福建水师,就禁不住要转身就逃。”
“大康,你再挑人,要按照将官的苗子来挑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咱们以前就是吃了没有好的将官的亏。”
“是,属下明白!”赵大康原本已经灰寂了的眼睛重新燃起了火苗,他今年才四十岁,他以为,他会陪着老侯爷,慢慢的无声无息的老死在这囚牢一样的皇城。
“陪着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伙计,也就不到二百人了,我原先想着,让他们在这皇城里落地生根,过几年消停日子,谁能想到,居然能有这样的转机!”
“大康,你明日出门,挨个传我的话,想继续跟着我周远再拼一拼的,有朝一日回福建落叶归根的,就听你的召唤重新集结。若是有不愿继续跟着我周远博命的,也不必勉强。”
“侯爷,我敢保证,咱们水师出来的,没有一个是逃兵。”赵大康将茶碗顿在棋盘上,几滴酒水洒了出来。
老侯爷轻轻摇头,说道:“终究是我食了言,负了他们。”
“侯爷,您别这么说,更不要这么想,若不是您,咱们这些人,早就都喂了鱼了,那还能全须全尾的享福。”
老侯爷轻轻叹气,闭着眼睛不说话。
赵大康一口接着一口喝酒,平息自己嘭嘭嘭乱跳的心和全身都在沸腾的热血。
“将这些人规整规整,留给世子五十人,剩下的,统统都交给阿盛吧。”老侯爷慢慢说着。
“让水猴子护在阿盛左右,以后就认阿盛为主,这几年,好好教教阿盛。”
“让老菜刀也跟着,他熟知陆地上的打法,让他别吝啬,将他那些压箱底的故事都讲给阿盛。”
“侯爷,您的意思?五少爷和世子?”赵大康有些不确定的问。
“勇毅侯府的爵位是阿荣的,这一点永不会变,阿盛也说过,这也是公主的意思。”
“但是我瞧着,阿盛比阿荣更有天分,我这书房的兵书,阿盛全都能倒背如流,若没有阿欢,阿盛将来去水师,也就是个将官,只是会打仗而已。”
“可现在你看看,阿欢布置了这么多后手,又把阿荣早早的塞进了通州大营,哎,这小丫头,若是她和殿下调个各该多好。”老侯爷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的叹息。
赵大康想起言峰稚嫩真诚的脸庞,也陪着老侯爷叹气。
“殿下的身子看着可比公主的身子强健不少。”赵大康含含糊糊的说。
老侯爷点点头,一副强健的身体才是一切的根本。
“大康,也许有一日,咱们大炎朝真能水清河晏,就是不知道咱们两个老家伙,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日。”
“侯爷保重身体,就必能看到那一日的。”
老侯爷乐的胡子一颤一颤。
“从京城到长乐县,快马也要月余,何况还要带着这么一大批金银,车马太招摇了。”赵大康心里都是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和黄橙橙的金子。
老侯爷一口一口抿着杯中的酒,眯着眼睛想着。
“一会就传信给铁拐李,让他将能走得动、愿意动的伤兵老家伙们,一点点的渗进长乐县,咱们虽说老了,上不得战场了,但是替孩子们看看家、探探路还是可以的。”
“让老狐狸这一次扮成回乡祭祖的京官,其余人装扮成镖师和家丁,将金银分开藏在马车夹层里,不怕车多,车里多多堆绫罗绸缎,沿途多多打点,只要车队平安出了这京城即可。”
老侯爷细细的嘱咐。
“侯爷放心,一丝差错都不会有的。”
“搏兔亦须搏虎力,轻敌是用兵的大忌。”老侯爷瞪了赵大康一眼。
赵大康连忙认错。
“属下错了。”
“这次你也亲自跟着,多多提点提点阿盛。”
赵大康郑重的应是。
老侯爷和赵大康二人喝光了一坛子仙人醉,赵大康扶着老侯爷在书房的床榻上合衣睡了后,他也趴在塌边,醉了。
梦里海浪滔天,袍泽们还都是鲜活的一个个在他们眼前挥舞着胳膊跑过。
老侯爷和赵大康的眼睛里都缓缓的流着眼泪。
第二日开始,赵大康带着周昌盛奔波在京城的各个角落,七日后,方才找齐了一百九十八人,加上老侯爷和赵大康,在最后一战中也就存活下来这区区两百人。
滔滔海浪中,深深海沟中,埋葬了太多的忠魂。
侯府老侯爷的书房外。
周昌盛嘴巴一直没有闭上过,赵大康慈爱中带着恭敬将周昌盛带到院子中央,将一众面色激动、难掩泪水的叔伯辈一一介绍给周昌盛。
周昌盛连忙一收脸上的异色,深深弯腰,拱手给翁翁的袍泽施礼。
“五少爷,这是侯爷的吩咐,跟着侯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就剩下了这一百九十八人,按照侯爷的吩咐,留下了五十人给世子使唤,剩下的这一百四十八人,今日都在这,从今日起,都听您的吩咐行事。”
周昌盛连忙恭恭敬敬的团团给这一百四十八人作揖,连连说道:“各位叔伯都是我的长辈,晚辈有事相托,不敢说吩咐。”
老侯爷轻轻托起周昌盛的胳膊,用力的拉着周昌盛的手腕,走到一众含着热泪的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前,一个个的看去。
“老伙计们,这是我周远的孙儿,以后,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们老几位了。”老侯爷拉着手脚僵硬的周昌盛和他并肩站着,才放开周昌盛的手腕,老侯爷双手抱拳,给一众人深深弯腰鞠躬。
赵大康带头单膝跪在了周昌盛面前,剩下的人擦干了眼睛,也整齐的单膝跪地,给周昌盛行了一个郑重的军礼。
“属下定会誓死护卫五少爷。”
老侯爷又看向周昌盛,说道:“阿盛,这都是与翁翁同生共死的袍泽,今日,翁翁就将这些人托付给你,你日后要尊敬他们,尽你最大的能力,护他们周全。”
周昌盛一掀青色的绣着暗纹的衣袍下摆,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
周昌盛给老侯爷蹦蹦蹦磕了三个头,抬头郑重的抱拳承诺:“翁翁放心,孙儿待众位长辈,就如同待自家的叔伯,孙儿拼尽全力,必会护卫众位叔伯周全。”
老侯爷欣慰的点头,拍了拍周昌盛日渐宽厚的肩膀,拉着他站起来,然后冲着乌压压的一群人说道:“还是以前的规矩,校尉以上的进书房议事,其余的人原地待命。”
周昌盛看约有十人左右得意洋洋的从整齐的队列中大跨步走出,其余人都带着失望的表情。
“大康带着他们去咱们侯府的校场动动筋骨,时间久了,别生疏了手艺。”老侯爷轻轻讪笑,看了排列整齐的众人一眼。
赵大康含笑带着跃跃欲试的这些人,去了侯府的演武场。
演武场不大,但是打打群架,疏散一下情怀,还是够用的。
老侯爷牵着周昌盛的手腕,将这十二人带进了书房。
书房外的小厮立刻团团将书房围住,动作迅速、神情专一,显然是受过训练。
老侯爷面色平静的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周昌盛站在老侯爷身后,十二人站成一排,目光炯炯的看着老侯爷。
“咱们这些老家伙的事,我周远心里有数,必不会食言,但是现在局势未明,我们还得要静待时机,等时机成熟了,我周远一定会带着大家重回福建,此后就在福建落地生根,永不再离开福建。”
老侯爷挺直了腰板,身上带着统帅的威严。
十二人静静的充满信赖的看着老侯爷。
老侯爷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这次的事,也是大事,否则我不会召集大家伙集结。”
“大家伙也知道,我这孙儿阿盛两年前被皇上指婚,尚了皇上的长乐公主,长乐公主在宫内长大,知道不少秘闻,其中一个秘闻,就是知道一座铁矿的具体位置。”
“阿盛就和一个常年跑生意的江湖人合作,将这座铁矿以公主的名义买了下来,然后私下里偷偷进行开采,就这一年多的时间,挣了二千万两白银。”
十二人面色平静的看着老侯爷,等着老侯爷将话说完,没有一丝的异样,他们全身心的信赖他们的上官,他们相信,侯爷必定能做出对他们最好的决定。
周昌盛钦佩的看着这十二人,这是翁翁带出来的兵,对翁翁全身心的信任,这才是自己人。
普通人,听到两千两银子都要心动,这可是万万两的白银!面对如此诱惑,这十二人居然神色都未变动一丝一毫。
周昌盛心里不禁更加佩服长乐,长乐总是能比他看的长远,比他思虑的周全,怪不得让他找翁翁要人,翁翁带出来的兵,绝对不是银钱能够动摇的。
“此次你们的任务就是要安全的将这批现银运到一个安全的地点,然后轮岗看守!”老侯爷说完了。
十二人动作一致的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属下遵命!”
“具体安排,大康会和你们细说,如何的布防和御敌,你们和阿盛来安排。”老侯爷欣慰的看着老部下,又拍了拍周昌盛激动外露的脸。
“来,翁翁带你认识认识这帮老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