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文非觉得全身每个骨节都痉挛发疼,狠狠的疼,就在前一刻他的梦里她还在甜甜的对他笑,这一刻听的却是她决绝离开的消息。
他知道她处心积虑时时刻刻都想着怎么离开,上一次甚至差点得逞,现在,她终于如愿了。
可他为什么……
他一只手杵在桌案上平稳住自己的身体,深深的呼气、吸气,可悲的是连呼吸着的肺部都开始丝丝拉拉的疼,那疼绵延到血肉里,像无数冷酷的手撕扯他的每寸肌肤,超乎想象的无法承受。
曾经经历过太多的失去,她以为自己早已习以为常,或者已经到了麻木的地步,就算是面对亲生父亲他都可以面不改色的斩断那段淡薄的亲情,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女人,这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的女人,会让他感觉到疼,感觉到窒息,感觉到天地一片灰暗,找不到出路在哪里。
如误入死角的困顿猛兽,任他如何拼命的挣扎都摆脱不了那种无力和挫败。
就这样,他伫立良久,再抬头时,满眼赤红,触目惊心。
他推开路俊疾步向外走去,走廊内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靡丽的点缀在他身后模糊成一片婆娑光晕,他的目光紧紧盯视这走廊尽头。
走到门口时,他的步子一顿,然而只是片刻的犹豫,青筋胀满的手推开半掩的门扉。
光线充足,客厅内干净整洁,就像从没有人来过一样,更没有那个女人的一丝痕迹。
慕文非踏进门,目光逡巡,最后定在卧室那扇门上。
一步步走近,心也在一点点下沉,直到推开那扇门,心便最终跌入谷底。
没有,没有那个女人的身影。
微冷的风透窗而入,落地窗帘摆动,摩挲着地面,一室死寂。
给她准备的礼服端端正正放在床头,就连化妆品和首饰都原封不动的摆在梳妆台上,她什么都没有带走,关于他的一切都留在了这个房间内。
他不死心的上前一步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护照不见了。
看着空荡荡的抽屉,慕文非嗤然低笑。
果然!
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就这么走了。
这女人真是好大的胆子!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底线,竟敢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擅自逃离。她就没有想过逃开之后的后果么!
他扬手暴戾的扫掉床头柜上的那盏价值连城的复古水晶台灯。
玻璃碎裂,水晶球散落一地,滚落四处。
最好不要让他抓住,否则……
男人黑沉的眸子浓暗的看不到边际,彻底沉沦在一片墨色深渊。
周围陷入可怕的沉寂,跟过来站在门口路俊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步,掩住自己身形,微微侧过头,眼睛看着鎏金花架上的金色雕纹,调整呼吸的同时细细描绘其纹路,企图放松自己过于紧绷的神经。
久久不敢出声。
心里想着对策,是不是偷偷溜出去会比留在这里每分每秒煎熬着要好受得多,至少不用担心那人突然发作……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自古以来的真理。
他默默念着阿弥陀佛。心想着,前不久回家的时候听家里人说,家乡附近的青玉山上供奉的那座寺庙里的飞来佛,香火不断,甚是灵验,有的人诚心三步一头的跪拜,竟然把癌症的都求好了。
他这回如果能安然回去,必定要去拜一拜。
一步一头,一级台阶一级台阶的磕上去。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没那么久,其实也有可能只是几秒钟,路俊听到低哑萧瑟的声音从前门里传来,吓得他顿时膝盖发软。
“去监控室!”
暗色浓云在城市上空汇聚,雨水冰冷的滴落,稀稀疏疏打在飞速行驶的车窗上。
坐在加长ewb的后座上,安言卷曲着身子侧头看向窗外,眼睛随着车窗外的景物变换而忽暗忽明,流淌着细碎的暗芒。
从没想过离开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容易到一个转身,就是另一个世界。
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她离开了,梦就醒了。
青帘卷似醉意,都入一枕黄粱梦里,不记为谁弃残局……
曾经,没有人告诉她人生的路该怎么走,没人有人告诉她恶魔和天使原来可以是一个人,曾经的世界里,她落荒而逃。
如今,她学乖了,未来的路上,她会学着提醒着自己,选择一条正确的路,选择保护自己……
她的手抚上小腹,脸上满意幸福的柔光……幸好,还有他。
人们都说,知足者常乐。
她相信。
她的一生,有他足以。
道旁古树参天,苍翠幽静,道路窄窄弯弯的向前延伸,仿佛是一双默默伸出的手臂,把你带到神秘的国度。
车子缓缓前行,大概十几分钟后,一座古朴凝重的欧式建筑出现在眼前,周围绿茵漫漫,放眼望去可以看到远处阿尔卑斯山和汝拉山脉白雪皑皑的群峰。
“安小姐,到了。”车门打开,男人线条冷硬的脸出现在面前,说着一口蹩脚的国语。
安言下车,道了声谢。
黑色的伞展开,罩在她头顶,雨点不遗余力的打在伞面上。
“这里是诺拉庄园,曾先生的产业,他让你在这里休息一晚,并让我转告您,他曾经受过慕夫人的恩惠,这里,您可以当做自己的家,庄园里很安全,只要是您不想见到的人,就一定不会见到。”
安言点头,眼光扫过这个雨意朦胧的拥有浓郁中世纪风格的古典城堡,心下不免对着这位曾先生产生一丝好奇。
这位曾先生到底何许人也,能够轻而易举的将她带离威尔逊酒店,巧妙而利落,又这么笃定的跟她保证……
她心中疑惑,便用法语问,“请问,曾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
男人面色微诧,用法语答道:“先生现在正从苏黎世赶回来,最晚明天中午您就会见到他。”顿了顿,说了句题外话,“安小姐的法语很流利。”
这是个肯定句。
安言笑笑,“我在国内读大学的时候曾选修法语,只是会一点而已,谈不上如何流利。”
男人摇头,语气不再紧绷,面色放缓竟然有些柔和的意味,“我叫程凯,香港人,早年虽父母移居瑞士,现在是曾先生的助手,以后,不出意外,我们会经常见面。”
安言发现这个看似冷酷的男人其实并非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冰冷难以接近,人说,再冷酷的人都会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只是,那个人,他还会有么……一张熟悉的俊美冷然的面孔猝然浮现在脑海,安言摇了摇头,甩掉那些不应该存在的画面。
目光聚集在面前的男人身上,笑着道:“那么以后就请程大哥多多关照了。”
程凯带着安言走进别墅,带她直接去了二楼南侧的一个房间。
是一间布置整洁,格调华丽的客房。
程凯派人送了很多东西上来,衣服、鞋子,配饰,化妆品等,应有尽有,俱都透着一种奢靡华丽的气息,安言想要拒绝,但展现在眼前的形势却逼得她不得不妥协。
现在,她孤身一人,身上分文没有,走到大街上也就只有乞讨的份了。
更何况,她还要去医院,这件事迫在眉睫。
现实摆在眼前,她没有条件矫情。
威尔逊总监控室里配备着世界上最先进豪华的监控设备,巨大的显示屏幕可以清晰的看见任意目标人物的表情乃至身上的毛孔。
此刻,屏幕上,女人穿着米白色风衣,带藏蓝色围脖,披散在肩的长发遮住消瘦的肩膀,在门口处,逆光而立。
慕文非沉默的盯着显示屏那个定格住的背影。
宛如长久凝立的雕塑。
如果有人走过来细看,就会发现,站在屏幕墙前面的男人俊美深邃的五官沁了寒霜般冷厉森然,长而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层淡青色的暗影,额角的青筋凸起仿佛下一刻就会崩裂开来,紧握着的拳头,咯咯直响。
但是没有人敢靠近,所有人都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的森然怒意,冰冷的气息仿佛能将一切碾成齑粉。
路俊站在门口进退维艰,良久才鼓足勇气出声,“老板,这个服务生说,夫人曾经问过她一些奇怪的问题。”
慕文非收回目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
“问了什么?”
“她问,这附近有没有医院。”
第二天清晨,安言把最后一片吐司吃完,正要起身,看见程凯一袭黑色风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脸上长满络腮胡子的金发老者。
“这是曾先生的私人医生,吉姆。”
安言走过去,“您好。”
“你好安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看着吉姆笑眯眯的样子,安言微愣。
程凯解释,“忘了告诉你,吉姆医生在曾先生身边近十年,在这之前致力于研究中医学,算起来也有十五年的时间,对我们中国文化接触的比较深,因此,他的国语很流利,比我说的都要好。”
安言恍然大悟。
吉姆给安言做了全身检查,毫无意外的发现了她身上的异样。
吉姆没有说出结果,只是强烈建议她去医院做个系统的检查,更加精细准确,而且她所需要的药物他这里没有。
说完后,他把目光转向程凯,面色有些古怪。
程凯不明其意,以为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于是痛快答道:“这位小姐是曾先生的贵客,万事以她为先。”
吉姆“哦”了一声。
了悟。
是曾先生的啊……